银龙枪低吟,上将军气势如山岳,身上涌出的风劲吹打在蓝眸田行健的身上,打乱了他的发丝。
恍惚之间,少年人似乎看到银龙枪上盘卧的龙头抬起,向着前方咆哮。
是错觉?还是上将军枪上的银龙真的活了过来?
少年人不得而知,他又想起刚见到孙龙虎的时候,孙龙虎身上血海翻腾的场面。
兴许这个时代的武功法术能扰乱普通人的心智,会让他们看到稀奇古怪的恐怖场面。
钟鸣也从未接触过武功法术,不明白其中的蹊跷,只能这样跟自己解释。
“杨延朗,你从新唐三神将的职位沦落至此,也不曾悔悟,看来你根本就没有明白你的处境。”
蓝眸田行健答非所问,他的面孔如同泥塑,看不出任何情感波动,只能感觉到他那双眸子越发的深邃,冰蓝色渐有转紫的迹象。
上将军嘴角挂笑,扭转枪身,龙吟声再起,银龙枪头激射出数道深青色虚影,击打在冰锥之上。
冰锥应声而碎,蓝色的碎屑落到蓝眸田行健的肩头,发梢。
蓝眸田行健的神情终有动容,他原本深蓝色的双眸瞬间变淡,眼角略微抽动,难堪的神情在脸上一闪而过。
杨延朗莞尔一笑,顺势收回银龙枪,笑道:“我杨延朗再落魄,也不至于沦落到虎落平阳被犬欺的地步。”
“你没几日可猖狂的,待到我师尊降临,倒要看你如何再笑得出来。”
蓝眸田行健冷哼一声,自知不是上将军的对手,也不再自取其辱,寒风卷起,蓝光从田行健的天灵盖冲出,向着远处遁去。
蓝光穿过几条街道,落入田家大院,没了踪迹。
高堂之上的气温缓缓回升,田行健的头又低下去,看不清他的脸色。
少年人看得清楚,应该是那人走了。
刚才蓝色眸子的人虽然借用的是田行健的身躯,但钟鸣清楚,那并不是田公子的意志,大概是像老人们说过类似于借尸还魂,或者说是神明降身的术法。
但有一点少年人不解,他悄声问道:“叔父,那人如此嚣张,你为何放他走?”
杨延朗双眼望向堂外由阴转晴的天空,幽幽叹息道:“杀不得啊!杀了这个小仙官,新唐的江山就乱了。”
钟鸣愕然,凭他对这个时代的认知,现如今是想不明白,上将军此言何意。
难道是传闻中三年前天裂而降的仙宫宝地真是住了群活神仙?
这座江湖已然不是人力所掌控,而是由仙人决定朝堂的覆灭,凡人的存亡了吗?
荒唐的念头在少年人心底升起,兜转几个念头又覆灭。
那些事情终归跟少年人没有关系,他转头看向堂外的云卷云舒,心中暗叹:活好眼前便好,管他甚么仙宫福邸,都与我这个淤泥村的少年人没有干系。
杨延朗也没有再开口,他望向远处的眼神飘忽不定,若有所思。
时过半响,田行健缓缓抬起头,他眼神已然清明,恢复如常。
田公子回神后嘴角挂笑,似乎刚才的事情与他无关,他向杨延朗拱手说道:“杨大人好胆魄,小生佩服!”
瞥了眼田行健,杨延朗板着脸并未做声。
田行健也不在意,笑道:“既然此事小生管不得,那么小生告辞。”
“滚!”
杨延朗轻吐一字,言语中仍有怒意。
田行健的脸色瞬间很难堪,他皮笑肉不笑地又冲杨延朗拱手拜别,甩开折扇,疾步离去。
待到田行健走出县衙门口却又高声吟道:“平生与战统万兵,落魄人间人亦穷……”
听到这句诗词,少年人瞬间愤慨,田行健真是个人前君子,背后小人。
田大公子这是确信将军不敢杀他,吟诗讽刺上将军落魄。
替少将军气闷,少年人张口便道:“乱条犹未变初黄,倚得东风势便狂。解把飞花蒙日月,不知天地有清霜。”
县衙外的吟诗声戛然而止,小麒麟田行健素来以作诗著称,今日竟然碰到比他还善于诗词歌赋的人,备受打击。
读书人之间的争斗便是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其中激烈的争斗寻常人也听不出来。
杨延朗是世家出身,也不只是一介武夫,他能听得懂。
听过少年人的诗词,杨延朗立即拍着少年人的肩膀大笑道:“好侄儿,好一句倚得东风势便狂!”
上将军的后半句话音调而是提高许多,“我看那洛阳小麒麟也不过如此,你才出两句,我这侄儿便能吟出四句,神童传言也只是传言罢了!”
衙门外再没声响,应该是田大公子气不过,已然离去。
少年人刚才虽有投机取巧的嫌疑,但总是替叔父出了口气,心中也大为舒爽。
一场仙官与将军,神童与后世人的较量也由此落下帷幕。
仙官输,神童败。
……
方才神仙大战,周围的人大气都不敢喘,如今仙人已走,那群人也回过神来。
身材臃肿的何县令从桌椅下爬起来,瞪着豆大的眼睛嘀咕道:“走了?仙人走了?”
等他再看向杨延朗的时候,眼中的惧意更甚,敢于神仙一战的前将军,他如何敢惹。
其他的衙役捕快也唯唯诺诺跟着站起来,连看都不敢看上将军一眼,只是祈祷这位大人不要迁怒于自己。
吴李氏呆滞回神,又开始坐到院中哭天抢地折腾。
吴家主则是没了主心骨,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见状,孙龙虎走上前来,从杨延朗手中接过银龙枪,并问道:“大人,这贼匪如何处理?”
“拉出去,即刻东门处斩,尸首悬挂东门三十日,挂不足时日不准收尸!偷尸者按同伙一并处斩!”
用力挥动白袍,杨延朗的语气不容反驳。
“得令!”
孙龙虎收起唐刀,拉起吓瘫的吴家主就往外走。
那吴李氏见老爷要被处斩,哭得更凶,只听孙龙虎怒喝道:“你这妇人忒得无理,若是再在堂前哭闹,我便拉你一并斩了,好叫你们当对亡命鸳鸯!”
上将军转过头去没制止,算是默许。
少年人拍手称快,叫好道:“平日里你们吴家横行霸道,欺男霸女,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吴家主被拉到东门处斩,吴李氏也不敢再哭闹,见没人理她,便灰溜溜自己爬起来走出衙门,连儿子的尸首都没敢收。
说到底这吴家人也是冤枉,杨延朗心如明镜般透亮清楚。
那田行健今日在高堂上,言行都怪异的很,说得难听些就是故意找茬。
蓄谋激怒杨延朗,好引出藏在他家中的仙官,想要给上将军个下马威。
其中缘由也颇为复杂,上将军流落到边陲校尉的地步,其中与白玉京有莫大的关联。
既然今日吴家一事已经演变为上将军与白玉京的矛盾,上将军不得不斩首吴家主立威,以明确自己坚守最后阵地的决心。
若是再退让,上将军的官职不保还是其次,怕是朝堂之上就真的乱了,秦大哥连立足之地都没有。
若是大哥真无立足之地,这李唐江山便会大乱。
君上与大哥此时已经是苦苦支撑,若是君上断了大哥这根臂膀,这新唐江山往后到底是姓李还是姓白,那就真难说了。
念及此处,杨延朗又是叹息,他打眼看到吴捕快的尸首,于心不忍,于是向何县令道:“这姓吴捕快的尸首还劳烦何县令给送回家中,安家的银两也不可缺了他家的,为我新唐行公事,万不可让百姓说道。”
何县令赶紧起身应道:“谨遵杨大人之命,下官这就去办。”
当即何县令下令叫衙役搬了吴捕快的尸首,并从库房领足银两,送往上吴家。
此事办理妥当,杨延朗回首看向钟鸣,脸色柔和许多道:“钟鸣,你可办你的事情,叔父去堂外等你。”
大概是上将军的心情不好,并不想再参与分田的琐碎事,挥袖负手走出衙门。
杨延朗是走了出去,可何县令耳朵灵敏的很,那句“叔父”他听得真切,待到上将军走出去后,立即问少年人道:“钟后生,敢问杨校尉是你何人?”
少年人哪能不知这县令的鬼心思,朗声道:“杨叔父是我父亲的结拜兄弟,与我情同亲叔侄。”
“我就说钟先生才思敏捷,金鳞不是池中物,果然是有世家的人。”
何县令不着痕迹地拍了钟鸣的马屁,就连称呼都由起先的“钟后生”变成了“钟先生”,着实是个懂得审视夺度,溜须拍马之辈。
大概何县令能爬上今日的位置,与他这娴熟的技艺有很大关系。
少年人不想与这鬼县令多言,只是报以微笑,从怀中掏出花名册递上去道:“何大人,小民今日来还是为了分田事宜。”
“呀!这分田之事方才可是谈完了,钟先生今日可是来晚了。”随后何县令又话锋一转,绿豆小眼眯起来,笑眯眯道:“不过本官早就给钟先生留了上好的良田,这就让师爷给先生记录上册。”
“小民谢过何县令照顾。”
明知何县令是使了小心机,故意卖钟鸣个人情,少年人也不点破,他一说,少年人也就一听,压根没上心。
何县令接过花名册,交给身旁干瘦的师爷,故意大声道:“城东那百亩良田都分于淤泥村,定然要按人头足量分配,娃娃头上也要分田。”
“是,大人,小人这就分配。”
嘴上应下,师爷嘴里却暗自叫苦。
城东那百亩良田今早就已分出去的,河上村吐出白花花的银子才买得,如今县令大人一句话就要改,往后再费口舌改田地的事情还是他去奔波游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