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衙门。
后院之中,何县令的客厅之内,何县令,师爷,以及刚从外地探亲回来的孔捕头,三人秉烛夜谈。
何县令愁眉不展,绿豆大的小眼眯成一条缝,连连摇头叹息。
师爷扒在窗边向外看,时而又侧耳聆听,半响过后才关上窗户,低声禀报道:“大人,我听闻吴家街道的嚎叫声少了许多,莫不是那魔头已经将人屠尽?”
闻言,何县令打了个哆嗦,连连摆手道:“屠尽便屠尽,他们吴家五十年前就该有次一劫。”
在何县令对面坐了位脸色略黑,身材修长的青年汉子,生的倒是眉清目秀的模样,看起来像是个书生,但他身上的捕快袍服证明此人并不是名书生。
这位便是孔捕头了,他的脸色十分难看,开口道:“县令大人,我们衙门负责城镇的治安,如今杀人魔头四处行凶,我们就不应该前往制止吗?”
师爷也是连连摆手道:“孔捕头有所不知,行凶的那位压根不是人,那是柳成荫的鬼魂来索命了!”
“无论他是人是鬼,扰我城中治安,我身为捕快就应该有所作为!”
孔捕头身上的正气极足,早些年行侠仗义的时候,他也是个惩奸除恶的大侠,只是后来惹到了江湖大门派,被人联名发江湖追杀令,不得已才隐姓埋名于边陲镇。
师爷还想出言反驳,却被何县令抬手阻止,他绿豆大的小眼转过后,忽的就面容带笑道:“孔捕头所言极是,本官也是这样认为的,你看此事由你前去解决如何?”
孔捕头当即就站了起来,道:“有何不可。”
何县令笑颜更甚,又道:“此去凶险,唯有孔捕头武艺超群,可治住贼人,门外那群歪瓜裂枣的衙役之流却是不行,去也是送命,孔捕头,你看你独自前去可行?”
孔捕头虽然皱了下眉头,但嘴上却说道:“可行,大人在衙门中等我消息,我这就将贼人拿回来!”
言毕,孔捕头手握腰间唐刀,大步流星向外走去。
眼见孔捕头离去,师爷连忙掩门,回身问道:“大人这是何意?孔捕头此去必定是有去无回啊!”
旁人不知柳成荫是何人,师爷可知道,他活了六十余岁,当年之事是他亲眼所见过的。
何县令挑了下灯芯,烛火闪灭不定,将何县令映得有些阴森,他道:“此去他必定是送命,毕竟是个不受掌控的棋子,当年招安他,就是怕他武艺超群,为外人所用,加害于我。
如今有此好机会,何不将他除掉,又能彰显我府衙的作为,就算有人问起,交出他的尸体,也能蒙混过关。”
师爷恍然大悟,举起手指称赞道:“大人好计策,真乃一石二鸟之计。”
衙门内的两只老鬼头相视而笑,他们的阴笑声,比柳成荫癫狂的笑声更渗人。
……
血月当空,城镇中的血腥味更加浓郁,让人不禁想起当年前陈叛乱,边陲镇被邻国屠城烧抢的场面。
城中大多数人家都息了灯,一家人围在桌前,不断磕头祈祷。
柳成荫的笑声让整座边陲镇都在颤抖。
吴府宅院之内,无论男女老少,皆被柳成荫手下的尸潮屠戮一空,这还只是上吴家的宅院,尸潮还在向别院蔓延,其他吴家宅院也正在陷入地狱之中。
尸潮拥有巨大的感染力,当有生人彻底死去,他的尸体就会抽搐着再度爬起来,加入柳成荫的尸潮大军。
尸潮如同泛滥的蚂蚁群,密密麻麻,爬满吴家府院。
上吴家府门处,上吴家百年来的牌匾轰然落下,摔在地面裂成数片,至此,府内再无生人气息。
钟鸣自尸潮之上而下,脚踏吴家牌匾,柳成荫癫狂笑道:“碎的好,今日起,世上再无吴家府院!”
远处的杨延朗也已经赶到,他停在尸潮三丈外,身下骏马不安地刨动蹄子,他则是手持银龙枪,紧紧盯着行为诡异的钟鸣,眼中是说不尽的担忧之色。
孙龙虎策马来到上将军身旁,低声问道:“大人,这妖物似在屠府,我们不管吗?”
杨延朗默不作声,只是摇摇头。
他又何尝不知柳成荫在屠杀边陲子民,只是钟鸣在这老魔头的手中,比起侄儿的性命,那些边陲子民就显得没那么重要。
杨延朗是位好官,他爱民如子,只是在大义与同袍情谊之间,上将军自私了一次,平生首次自私,只为了二哥那仅在世间的儿子。
“细鳞骑听命,等候命令,不得轻举妄动!”
杨延朗大喝一声,翻身下马,手持银龙枪只身往尸潮中走去。
略有感应,钟鸣突然扭转身形,柳成荫道:“杨家小儿,如若你再往前走一步,我便不客气了!”
此时杨延朗已经走至尸潮边缘,面容扭曲的尸体冲着杨延朗嘶吼,嘴中吞吐着黑烟。
杨延朗用力将银龙枪杵在地上,距离尸潮只有一步,他面色如常,朗声道:“我无意与你为敌,你若要杀人,我也可以视而不见,但你不准伤我侄儿,否则我杨延朗必让你有来无回!”
柳成荫阴恻恻笑道:“黄口小儿,口气倒是不小。”
见柳成荫没回答自己,杨延朗伸手又去摸枪,银龙枪轻吟,大有一闯尸潮要将少年人抢回来的架势。
见两人要打起来,钟鸣连忙开口劝阻老魔头道:“柳爷爷,我家叔父是个耿直性子,您答应下他便是,不要真的大水冲了龙王庙。”
闻言,柳成荫冷哼一声,应道:“一言为定!”
方才钟鸣与柳成荫交谈,杨延朗也有听到,看似侄儿不是被威胁,而且柳成荫又应了自己,杨延朗放下心来。
江湖中人虽有嗜杀成性的魔教中人,但也要讲究一言九鼎,特别是像老魔头这种早已超脱寻常高手的存在,不是他们的品性多好,而是很多时候高人都丢不起那个脸。
闯荡江湖,无外乎一个名声在外,这人有了名,便也有了脸面与架子。
杨延朗握着银龙枪,站在尸潮一步之外,只是盯着看,便再无有要硬闯的意思。
如此一耽搁,吴府内的尸潮已经蔓延至整座吴家院区,东南北吴家院,下吴家,吴姓五家再无幸免。
在府门内,传来女人的尖叫声,叫声由远及近,被两名爬行的尸体拖拽到钟鸣的面前。
这女人披头散发,绫罗绸缎的衣衫已经破烂的不成样子,她嘴里不住传出惊恐的喊叫声,歇斯底里。
钟鸣不明其意,便问道:“柳爷爷,此是何意?”
柳成荫阴恻恻一笑,顺手挥动,身旁的黑气成爪,用力抬起女人的脸,那张惊慌失措的脸庞钟鸣是认得的,正是几日前大闹公堂的吴李氏。
柳成荫道:“这妇人秉承了吴家一贯的狡黠,霸道,还有冷血,方才庙中你遇人刺杀,便是她派遣了家中护院,要取你的命!”
“这人我交与你,如何处理,凭你自己决断。”
柳成荫的声音很有蛊惑力,话里话外都在引诱少年人杀掉吴李氏。
阎罗绝响刀被黑气拔出,送到钟鸣的手中,他的身躯在刹那间恢复了知觉,少年人抬起刀,轻抚墨色刀刃,看向眼前疯狂喊叫的吴李氏。
吴李氏声泪俱下地哭喊道:“求求你,放过我,放过我,我知错了!”
少年人手持横刀,眼神犹豫。
“杀与放都在你,我不干涉。”
柳成荫的声音在钟鸣耳边回荡,吴李氏哭天抢地不住磕头求饶。
少年人幽幽叹息道:“都说冤冤相报何时了,依我看……”
“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听闻少年人的言语间有放她的意思,吴李氏哭喊着谢恩。
少年人却脸色一凛,手起刀落,吴李氏梨花带雨的头颅便飞了出去。
钟鸣顺手甩掉刀刃上的血珠,冷声道:“依我看,唯有斩尽杀绝才能永绝后患。”
少年人不是傻子,他心中固然有好心,却也不是留给这种一而再,再而三想要治他于死地的人。
能舍弃金银财宝救一群流民,也能顶住诺大压力杀豪门贵胄,这才是钟鸣心中的善与恶。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虽远必诛!
“好!好!好!”
连说三个好字,柳成荫放声大笑,而后又道:“易谋有你这样的孙儿,钟家再起有望。”
吴李氏的尸体被尸潮咆哮着吞没,钟鸣的身躯再度失去知觉,柳成荫重新拿回身体的控制权。
吴家大院内已成定局,今夜吴家院内不会再有活人,有的只会是尸潮内再添千百具尸体。
柳成荫重新控制少年人的身体,扭头看向街道另一侧。
吴家门前的横向街道,一旁是杨延朗与细鳞骑,另一旁则是轻抚马匹的田行健,还有眼神冰冷的蓝衣童子黎阙。
少年人的身躯面向田行健与黎阙,柳成荫阴恻恻道:“看了这么久,也该出手了吧,我能感觉出来,你们与寻常武林人不同,是与那群龙门山老道士同出一脉的神棍。”
“放肆!怎能把我白玉京与寻常江湖道门相提并论!”
黎阙站在马背上,身躯飘然而起,在他身侧飘起蓝色的冰晶,背后冰雪世界凝现,与那日在公堂上如出一辙。
钟鸣见此恍然大悟,原来黎阙就是藏在田行健背后的白玉京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