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衣劲装女人来者不善,钟鸣望着她远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赶紧去济世堂寻救兵,先救出大痴再说那女的。”
时间紧迫,钟鸣没功夫与这个来意不明的女人纠缠,他转头又催促老道。
却没想张道祯笑着摆摆手道:“不急,不急,方才贫道为那胖小子也卜了一卦,乃天运呈祥,时来运转之卦象。”
这话让钟鸣一愣:“什么意思?”
张道祯笑着解释:“也就是说,那小子此去不一定是险境,我并未算出他是大凶之相,应无性命之忧。”
与此同时,钟鸣恍然大悟,他方才太过焦急,还忘了老道擅长卜卦。
龙门山丹鼎派最善三事:炼丹、卜卦、布阵。
回过味来,钟鸣不喜反怒,指着张道祯怒喝道:“好你个牛鼻子老道,有本事藏着掖着,方才不说明白,现如今我腿都快跑断了,你才告诉我卦象凶吉。”
“钟居士,你这就有些血口喷人了,贫道我自打今日见到你就被你拉着满城的跑,若不是方才看那女居士来历不凡,顺手卜了一卦,我也没时间说呐!”
这事张道祯的确委屈,他又继续解释道:“再说这卦象并不是一成不变,我又擅长卜卦,只能算出那胖小子没性命之忧,其他我可不敢保证。”
又是让钟鸣纠结的一句话,折腾半天,现如今告诉他斐大成不会死,这人是救还是不救?
少见的心中杂乱,钟鸣没了主意,他嘟囔道:“这个大痴,我到底救不救他啊?”
“这就看钟居士你了,贫道只能算出他无性命之忧,也有可能是被当做什么练仙术的鼎炉,软禁起来也说不定。”
仙家道法门路各异,其中许些采食人神魂精气的邪法,便是用寻常人当作鼎炉,待养到可食之日,便吸干吞尽,如同养猪宰羊那般。
踌躇片刻,钟鸣犹豫道:“要不老道你再算一卦,看我们此去营救是吉是凶。”
张道祯摆摆手:“不行,方才我用的是日启算术,每日每事只有头一卦准,再算便是二次涉及那小胖子,不准的。”
卜卦之术博大精深,小算限制次数,大算更要损起卦者精元,总归是窥探天机之事,不可频繁使用。
就比如那龙门山最为出名的张洗砚,五百年前也是一代卜算大家,曾让龙门山因算术名震一时。
连前陈的开国高祖都去找他卜卦,还是亲自前往龙门山,御驾出宫求一卦。
当时张洗砚以闭关为名,躲了陈高祖二十九日,陈高祖也是有耐心,带兵围山,足足在山上等了一月。
张洗砚躲无可躲,不得已出关为陈高祖算国运。
问天高台搭了十丈高,张洗砚站于高台上,手掐剑指诀,直指苍天,大声质问:“今日我张洗砚以余生气运换一问,只问大陈国运如何!”
玄指问天,张洗砚一问震惊天下。
当即龙门山上起了狂风,据传言说,那日龙门山瀑布倒流,水柱冲天而起。
大风过后,高台塌了,张洗砚从高台上跌落,因狂风大作没人能救下他,当即张洗砚气绝身亡,身上道袍用血迹写道:大陈国运昌盛四百十载,亡于天也。
这空前绝后的问天一卦,至今流传。
这一卦何其的准确,前陈第四百十载,陈武帝姬晏继位,因为他的过于动用国力,导致前陈开始走下坡路。
短短十多年的时间,便走向灭亡。
至于那句“亡于天也。”,让后世人不断猜测,每位前陈帝王继位,都特别重视天灾,每年拨发赈灾粮款的数量要占了国库收入很大一部分。
他们天真以为,亡于天就应该是天灾。
怕是连张洗砚都没有算到,这里天是:“天裂月余,仙宫降世。”
卜算一术,却是可窥天机,天机却也不是一成不变,也会随着人力,扭转气运的大事而转变。
所以张道祯从不赞成做事之前先卜卦,若是养成依赖性,哪怕是百中错一,也可能含恨而亡。
特别是自从天裂以后,天下气运已乱,张道祯的卜卦之术,许些大事都算不来,让他去算於菟的气运,他便算不准。
俗话说: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在卜算一途上,此话依旧适用,实力高如於菟者,身系天道气运,已经不是普通的卜算之术可以算出来的。
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钟鸣的手中,张道祯侧耳聆听,静等钟鸣的下文。
钟鸣踌躇片刻,他皱眉看看城外黑衣女子所去的方向,又看了看城中济世堂的位置,犹豫不决。
半响过后,钟鸣才转身往城里走,他道:“大痴的性命重要,我们还是要去济世堂看一看,待到确认大痴性命无碍后再说。”
反正那女人也被钟鸣忽悠到隋云山脉里“逛街”,她那边不着急。
“也好。”
张道祯应下,两人便开始往济世堂里走,只是他们二人不再如刚才那般焦急,脚步缓慢很多。
济世堂距离断壁城墙并不远,属城南的位置。
街道旁,一家并不起眼的药铺,远远的便能闻到草药香气。
济世堂的牌匾经历过上百年的风霜雨雪,略显落魄,据钟鸣所知,济世堂在边陲存在已久,没有人具体知道它存在的时间。
背后是千年组织弑,济世堂年代久远也是情理之中。
边陲人的人换了一代又一代,可济世堂里的老医师,一直是那位,有人说,他年轻时便在堂中坐堂,这一坐便是几十年,许些年近花甲的老人,都吃过这位老医师开的药方。
老医师姓蒙,边陲人都尊称其为蒙坐堂。
起先钟鸣只是认为他是个好医师,并未多想,但自从得知济世堂背后是弑以后,钟鸣就不得不重视这位蒙坐堂。
蒙湉开创弑,济世堂的老坐堂也姓蒙,这绝不是巧合。
灾荒年间,很少有人能买得起药,钟鸣也已经很久没有步入过这间药堂,算起来,他来的最后一次,还是母亲去世前的一日。
当时钟鸣家中已经再无余钱买药,他只能跪在药堂前,不住给蒙坐堂磕头,求他给母亲一副救命药。
蒙坐堂冷着脸坐在堂中,都未起身,让他滚。
从那刻起,钟鸣才知道世上不是同情就能换来救命药,他愤恨骂道:“济世堂从未对得起济世二字,你这不是济世药堂,你这是销金窟!比那窑子里的老鸨还要黑心!”
“骂得好,我济世堂从不救无用之人,骂完就滚!”
药堂中,年近过百的老医师未动怒,只是厉声让钟鸣滚。
那一日回家,钟鸣咬了牙,切了齿,日后誓要济世堂关门大吉。
却没想,钟鸣前脚到家,后脚济世堂的小医徒就送来了一贴药剂,还有一卷草席。
小医徒偷偷对钟鸣说道:“我师爷说了,你方才跪在门前痛哭,惹千人瞩目,若是方才给了你药,我济世堂天天被人围跪,必然做不下去。
师爷可怜你,给你药剂和草席。”
那位蒙坐堂早就知道钟秀娘病入膏肓,无药可医,即使如此,他还是叫人送来药剂。
至于那草席,是葬身用的。
当即,钟鸣泪目,哭着给小医徒磕头。
这世间从不缺好人,只是每个好人做事的方式不同罢了,兴许他人前是刀子嘴,背后,他却是比那群只会嘘寒问暖之人强百倍的真好人。
钟鸣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他收起心思,撩袍进门便跪:“蒙坐堂,小子钟鸣,登门拜访。”
堂中甚是简单,柜台与药柜占了大半的门房,台前也只是一桌一凳一椅。
老医师躺在摇椅上,年近百岁的老人并未如寻常人那般,皮肤褶皱,身材枯槁。
只是须发皆白,留了老长的胡须和长眉,皮肤白里透红,看起来便是勃勃生机,蒙坐堂应能再活个几十岁不成问题。
他手持蒲扇,慢慢悠悠摇晃座椅,缓缓扇动蒲扇,听到钟鸣的喊声,抬眼看了下,又闭上眼睛摇晃座椅。
门店里还有一个小医徒,叫做蒙藤,年纪跟钟鸣相仿。
起先钟鸣经常给母亲拿药,也就跟他有几分熟络。
几年未见,蒙藤也已经长成一茁壮的小伙,身体略微健壮,整日泡在药堂里,倒是有几分医者的温煦,那张笑脸让人看着便舒服。
蒙藤见钟鸣行此大礼,赶紧去扶钟鸣:“钟先生,你这是何意啊?”
钟鸣缓缓推开蒙藤的手,真挚道:“几年前,小子口出狂言,诋毁了蒙坐堂的名声,今日再来,必要先讨饶的,更何况当年蒙坐堂帮过小子,小子欠蒙坐堂一跪。”
旁边的张道祯侧耳倾听钟鸣的言语,他虽不知事情经过,但也能推出个九不离十。
老道暗想:这段时日看来,钟鸣是个心怀恩情的好孩子,无论是对恩人,还是对亲友。如此有情有义之人,念尘与他借命一事无需再考量他,择日便可行事。
另一边,蒙藤左右拉不起来钟鸣,只能望向自己的师爷。
那蒙坐堂此时才慢悠悠端起桌上的紫砂小茶壶,对嘴而饮,而后咳嗽道:“这人老了啊,健忘,你说的那些事情,老头子我早就不记得了,你且起来吧!”
话中之意,蒙坐堂早就原谅了钟鸣,甚至说,人家压根就没把钟鸣的骂声当回事。
“谢过蒙坐堂不计前嫌。”
钟鸣这才站起来,走到堂中。
蒙藤依旧是暖人的笑容:“钟先生,此次来,是要抓甚么药啊?”
钟鸣摆手:“并不是为求药而来。”
说着钟鸣走到蒙坐堂面前,反手将买命钱放到小桌上,轻轻一转,铜钱在桌上转起圈。
“蒙坐堂您过目,可是认得此物?”
一直如懒猫晒太阳的老医师猛然张开眼睛,挥指一勾,买命钱立即被青色的气劲托起,落入他的手掌中,随即老医师摩擦着买命钱的纹路,敲了许久。
“藤儿,关门。”
蒙坐堂放下蒲扇,望向钟鸣:“我弑的最后一枚买命铜钱,终于被我等到了,小子,你知道吗,我为了等你爹这枚铜钱,足足等了十九年!”
十九年前,徐乾刀匿名钟封,带着钟秀娘来到边陲镇。
钟鸣愕然,蒙坐堂竟然知道这枚铜钱来自于他爹之手,那么看来,徐乾刀的这枚买命钱是光明正大在弑手中讨来的。
身后蒙藤也知道事情重要,立即拿起门板,将店铺关了。
这济世堂年代久远,采用的还是木板排叠关铺子,并不是寻常的木门。
药堂被木板封的严丝合缝,蒙藤点了油灯,放在桌子上,随后板着脸站在蒙坐堂身后,脸上再无温煦笑容。
油灯上豆大的灯火闪烁,将两人脸颊映得阴沉。
蒙坐堂手中举着那枚买命钱,问道:“钟鸣,你此来,要用这钱买谁的命?”
老医师的声音很郑重,配上他古板的黑色长袍,让钟鸣也心中一紧。
这可是大买卖,买命的买卖啊!
“我想买我们村中斐大成的命。”
闻言,蒙坐堂忽而讶异道:“不保自己的命,不买高官显贵,江湖传奇的命,你要拿这钱,买一个乡野小子的命?你可是真心?”
他身后的蒙藤也附和道:“钟先生,你可知这买命钱珍贵无比,且只能用一次,你可不要乱用!”
“我知道,但大痴的命,也不好买。”
叹了口气,钟鸣将事情经过讲出来,说给二人听。
听完后,蒙坐堂忽而将钱推回到钟鸣面前:“你要今日救下那乡野小子的命,恕我弑做不到。”
钟鸣皱眉:“这是为何?”
蒙坐堂解释道:“这望仙城地处边陲,我弑也未派能与仙人抗衡的高手坐镇,若想调动如此高手,一来一回,最少需要三日,长则七日。”
原来钟鸣还道那弑无所不能,如此听来,他们还需要时日缓冲。
“那如何是好?”钟鸣没了主意。
此时,一直未作作声的张道祯开口了,他道:“你弑消息网庞大,不知我们改为一探那胖小子的消息如何?”
随后张道祯又对钟鸣道:“我算过他是吉象,断无性命之忧,你不就是心中不安吗,让他们去打听些消息也好。”
老道说的有道理,钟鸣又将买命钱推回去道:“蒙坐堂,我们改为一探他的消息。”
如此来,蒙坐堂依旧没有动手去收那钱,他犹豫片刻道:“买消息不足以抵你爹这枚买命钱,也是因为我们的缘故才让你作难,这样吧,既然我们今日无法救人,这消息就免费帮你寻了,这钱你收好,等你要买命的时候再拿来吧。”
还有如此好事?
钟鸣一听心里是偷着乐,可他嘴上却说道:“这样不好吧?”
“无法,只是去那群仙人府中打探消息而已,对我们来说不是甚么难事。”
言毕,蒙坐堂挥挥手,让蒙藤去做此事。
蒙藤转身走进了柜台中,他挪动柜台下的木板,竟然露出一条阶梯。
随后蒙藤一矮身子,熟练的钻入了密道之中。
摇椅上的蒙坐堂又开始闭目养神,他嘴里低声道:“钟鸣你且等一等,最慢一个时辰,便会有消息传来。”
钟鸣捏着那枚买命钱,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今日这买卖做的着实不亏,钱没花出去,还免费挣了条消息。
同时钟鸣心中也暗道弑是有真手段的,不似刚才想着那般不堪。
那白玉京弟子居住的府邸自然是无比严厉,寻常侍从都进不得门,想要伺候仙人,也是在这边陲镇选了又选,非得顶好的下人才能进去做事。
张道祯似乎猜到了钟鸣的心思,他低声道:“别怀疑弑的实力,他们的眼线是你想不到的广,可以说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他们的探子。”
“张道长真是好见识,龙门山游方第一道人果然名不虚传。”
座椅上的蒙坐堂拱了拱手,并未起身,看似是恭维,实则有几分不敬。
张道祯也不是善茬,拱手回道:“蒙二当家的名头贫道也是早有耳闻,今日有幸一见,果真是胸有傲竹。”
闻言,蒙坐堂忽而停了摇椅,他讶异盯着张老道瞧了好久。
张老道就是露着他的大黄牙笑,笑得很真,甚至有几分孩童的天真在其中。
蒙坐堂站起身来,重新拱手给张道祯见礼:“后生蒙翀见过张道祯道长!”
“哈哈,你我都是年过百岁的老家伙,我虽年长你几岁,也谈不得是甚么前辈,蒙二当家过谦了。”
两个加起来超过两百岁的老人精,你尊我敬,让钟鸣好一阵牙酸。
钟鸣暗道:哼!两个老鬼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知道对方厉害才互相恭维,之前也不是谁都看不起谁?
这人老了,就多了几分孩童心性。
两人恭维过后,好似多年未见的老友,蒙坐堂将钟鸣喊了起来,他坐了木凳,老道坐了摇椅,两人相谈甚欢。
闲谈片刻,张道祯忽而话头一转:“二当家,我听闻这买命钱是徐乾刀在你弑这里讨的,江湖中这位几年内便位居武林天罡榜第七位的新秀,来历可是神秘的很,不知道你弑可知道几分?”
蒙翀哑然,他并未答话,而是笑着看了眼钟鸣,问道:“小子,你可想知道你爹爹的过往?”
机谨的钟鸣早就在偷听,蒙翀如此一问,他立即拱手道:“小子想知,还望蒙坐堂告知!”
那可是他亲爹徐乾刀的来历,钟鸣做梦也想知道他那神秘的爹爹,到底为何才能如此厉害。
钟鸣的内心早已是江海翻腾,天罡榜第七位的徐乾刀?
原来我爹这么厉害,若是日后寻到他,那钟鸣不是横着走?
若是徐乾刀在望仙镇,於菟对钟鸣说话也要客气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