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闪烁,青烟缭绕,随着高香点燃,整座土地庙仿佛多出了分生气,四周剥落墙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平整,面前的那尊土地金身,也显得更为明亮,不再像之前那般昏暗。
陈无观恭敬三拜,宝磬之音连响三声,余音缭绕,经久不散。
待到青烟上升到土地金身的发冠之时,只听一声脆响,就见一道深入泥胎的裂痕陡然生出,裂痕不断朝上蔓延,转眼间就由土地金身的左脚蔓延至眉心部位。
陈无观心中大惊,心思急转之下,想要退出小庙,可后方却在此时传来了大门紧闭的声响,后路被断的陈无观只能静待局势发展。
下一刻,宝磬自响,土地金身赫然有金光流转,高香燃烧的速度骤然变快,几个呼吸间就燃烧殆尽。
青烟凝聚成团,只见那土地金身眉心之处悄然闪烁,就将成团青烟全部吸收入内,凝出了一道青色图纹。
图纹只有拇指大小,大体似火,中心处则是一道玄妙符纹。
“来者何人?为何闯本尊道场?”就在陈无观注视着那道图纹时,一道充满威严的声音从土地金身中传了出来。
陈无观顿时收敛心神,打了个圆稽,拜道:“小子陈无观,无意中闯入此地,还请土地爷爷莫怪。”
“陈无观?是郇瑶宫的那个陈家子弟?”
陈无观不知道此方土地与郇瑶宫陈家是何关系,也就没有承认,恭敬回道:“并无关系,恰巧同姓陈而已。”
“原来如此,若你真是那个陈家的子弟,说不定本尊还能赐你一场机缘,可惜了,可惜。”
听了此言,陈无观并没有改口,而是鼓起勇气,朝前方土地问道:“不知土地爷爷能否放小子离开,小子还有其他事情未尽,来日定当多凝些香火出来孝敬爷爷。”
土地金身泛起一阵光芒,紧接着就见一道身影从中走出,只是一步,就来到陈无观身前。
那道身影与土地金身相比略显年轻,一身红色官袍,显得威仪十足。
“怎么,是嫌我这庙小,容不下你这山上仙师?”
陈无观连连否认,还不待他出言解释,面前的那道身影就摆了摆衣袖,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你想离开,那便离开吧。”
说完之后,背后大门果然缓缓打开,外界冷风灌入庙内,陈无观打了个哆嗦,心中暗道一声:“不好”,身形一动,险之又险地躲过了向他疾射而去的一根金针。
瞅了眼地上那根散发着莹莹毫光的金针,陈无观的面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如纸。
“反应还不错,就是人傻了些。”
陈无观深吸口气,面色不善回道:“土地爷爷为何做这自降身份的阴险之事,难不成就不怕灵官老爷给您录上一罪吗?”
“不怕,不怕!爷爷的事,灵官大人管不着!”
不知为何,面前的这尊土地神祇表现的有恃无恐,仿佛真的能够躲避灵官探查录罪。
陈无观心中一阵思量,而后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阵面前身影,突然笑出声来,朝那尊土地金身打个圆稽,又指着身前的那道与金身形象相差无几的身影,斩钉截铁道:“你不是土地!”
“哦?那你说说本尊不是土地,又能是谁?”
陈无观冷声一笑,“据我所知,土地神祇因受天道限制,不会轻易离开道场,如果你真的是土地,那么又为何能够知道郇瑶宫陈家的事?”
“我说你傻,你还不信。”
那道身影露出鄙夷神情,朝空中一指,继续言道:“这方秘境怎么说也有个九百年的历史,每次开启的时间并不固定,短则三四年开启一次,长则十来年,在你之前,本尊遇到的郇瑶宫弟子就不下十人,自然知道你们郇瑶宫的一些事情。”
陈无观恍然道:“原来如此,看来在我之前,就已经有陈家子弟识破了你的伪装,因此你才对姓陈的怀恨在心。”
“本尊做事,需要解释吗?”
“这倒也是。”陈无观眉角一扬,索性盘坐下来,搓了搓手,打趣道:“装着累不累啊,干脆你我手谈一局,如何?”
那道身影有些受不了陈无观的跳脱思维,面若寒霜,单手紧握,只听“轰隆”一声,一道道雷光于陈无观头顶上空凝出。
雷光涌动间,整座土地庙突然震动,紧接着,数条锁链垂直落下,顷刻间就将陈无观缠绕起来,使他动弹不得。
眼见头顶上空的雷光就要落下,陈无观摇了摇头,缓缓开口道:“既然如此,那就怪不得我了。”
说完之后,只见原本燃尽的香灰,陡然颤动,不足一息,就凝出了一块小石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在土地金身旁的宝磬之上!
一道震耳欲聋的磬鸣立即传出,余音回荡在不大的庙中,竟将那些锁链尽皆震断!
陈无观站起身来,拍了拍衣上的尘土,瞅着面前脸色惨白的身影,神情淡然道:“宝磬大人还不归身吗?”
那道身影听罢此言,浑身战栗,哆哆嗦嗦朝陈无观打了个稽首,身形一晃,化作一阵青烟,融入到了宝磬之中。
宝磬表面灵光一闪,赫然多出了一个与那土地金身眉间处一般无二的图纹。
原来刚刚的那道身影,正是化作人形的宝磬童子!
不知从何时起,他便占据了土地金身,以此得到整座道场的控制权。
宝磬童子以香火为食,其自身并无任何实力,凭借着香火所带来的特殊神力,才能以假乱真,蒙骗众人。
陈无观走到宝磬跟前,伸手擦了擦蒙上一层尘土的宝磬,而后将其拿在手心,轻轻一点,出言问道:“在我之前有无害人性命?”
“本尊……”宝磬的内景空间中,一名青衣童子面色不快,但又不得不表现的恭敬一些,在刚说出两个字时,便见陈无观眉头一皱,赶忙改口说道:“小道未曾有此之心,更不曾害人性命,只是闲来无事,想找些乐趣。”
“那根金针又作何解释?”
“顶多能让修士昏厥过去,错过此方秘境的机缘。”
“说说看,此方土地去了哪里,你又是如何鸠占鹊巢,占了土地爷的金身?”
青衣童子见到陈无观只是问些问题,没有想要害他的意思,便显化而出,站在宝磬的边缘上,回道:“数十年前,在小道刚刚生出神志的时候,主人就接到了一道敕令,得以摆脱束缚,重归于天地之间,至于去向何方,小道就不清楚了,只是知道主人现在还活的好好的,要不然那尊金身也不会还存在于此。”
抬头看了眼陈无观,发现后者面色并无变化,青衣童子心中便是一叹,看来只能全盘托出,于是继续回道:“在主人离去的三年之后,由于长时间没有香火加持,再加上没有了主人的日夜熬炼,金身出现了一道裂痕。
小道就想护着这尊金身,万一日后主人归来,还能有个交代,所以就自作主张,将宝磬当中积攒许久的香火吞了下去,才得以有机会寄身于金身当中。”
“你还真是舍得啊,那些香火不易得,乃是你以后生存的根本所在,你可知道,若你以后没了香火,会是怎样一个下场?”
青衣童子拍了拍胸膛,骄傲道:“小道是主人的宝磬童子,自当为主人尽忠,若能以我一命换取主人的金身完整,小道愿意!”
陈无观沉默了一下,转身看着那尊土地金身,面色复杂道:“这么多年,不容易吧。”
青衣童子有些摸不着头脑,眼前的这名少年很是奇怪,居然问的问题,都与三年前的那名少年一模一样,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怎样的心思。
不过这种情况就代表着面前之人怒气已消,自个儿木得危险咯。
青衣童子心情一高兴,就忘记了自己的处境,轻松笑道:“苦是苦了点,但一想到能帮主人,就不觉得苦了,你是不知道,当主人还在的时候,我每日每夜都想着能帮主人做些事情,可主人总是冷着一副脸,每当我凝出法身,主人就一掌拍散,说我的境界不够,现在出来,丢了他的人。”
青衣童子似是想起了之前的事情,顿时变了一副苦瓜脸,唉声叹气道:“也怪我,主人那么强大,偏偏凝出了我这么一个不中用的宝磬童子,如果凝出来的是香火童子,那么主人的金身一定会更为高大,说不定出去的时候就会带上那香火童子,也不用孑然一身,忍受寂寞了。”
“你当真这么想的?”陈无观心神触动,在问出这句话后,自觉有些失当,于是轻轻擦拭宝磬,改口问道:“你愿不愿意跟着我走,我有一法,可以让你暂居体内,你就不用独守此地,天天为了香火发愁。”
青衣童子觉得面前少年是真的傻了,这里是他的家,怎么可能就凭几句话,跟着陌生人跑路?
不过这种想法他可不会明言道出,学着主人仔细斟酌一番,才说道:“我觉得这里就挺好的,除了寂寞一些,别的也没什么,而且这里是主人的道场,主人虽然远游去了,不过道场总得有人来看管,更何况金身在此,主人以后定是要回来的,你说到时候主人发现他的宝磬童子不见了,该是何等的怒火滔天。”
“说的也对,是我思量不周。”陈无观将宝磬放于原处,带着歉意说道。
青衣童子心里头想着让陈无观快快离去,可嘴上却不敢这么说,两只眼珠子一转,有了主意。
只见那青衣童子朝陈无观打了个圆稽,朗声说道:“道友还有什么疑问,尽管说出来,小道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陈无观知道青衣童子的意思,认真回了一礼,缓退三步,再朝土地金身一礼,而后转身离去。
人身小天地中,陈老睁开眼睛,淡然问道:“为什么不把他拘过来,你若想要让他当你的宝磬童子,我可以免费帮你。”
陈无观心念下沉,在陈老面前站定,有些感伤道:“强求不得,顺其自然吧。”
“你可知道你错过了何种机缘?”
“知道。”陈无观指着自己,自嘲一笑,“那么多的残魂充当身中神祇,这宝磬童子自然有大用,我猜应该可以限制住某些残魂,使其为我所用。”
“既然知道,那么为何不把他拘过来?”
陈无观直视陈老双眼,一字一顿道:“强求不得,顺其自然!”
陈老似是没有察觉到陈无观的怒气,拉耸着眼皮子,语气平缓说道:“能让一方土地脱离天道束缚的敕令,一定大有来头,那么有很大可能,那方土地已经不再需要金身道场,你说在一个地方困缚久了,一旦出去了,还会不会回来?”
“只是有可能而已,何况宝磬童子还在,我不相信他的心肠有那么的硬!”
“十年、二十年的神祇可能还留有一丝感情,会怀念,懂情谊,可百年、千年呢?香火可不是那般好受,在享受香火的过程中,那一缕缕香火会渐渐将其感情磨灭,到最后就会变成一尊死寂泥胎,要不然打个赌如何?
就赌那方土地,在百年之内会不会归庙!”
陈无观提不起丝毫兴致,心念正要离开时,陈老却是一笑,“他会在此一直等待,等到香火枯竭,等到金身碎裂,等到万念俱灰,等到归于天道!”
陈无观脚下一顿,若有所悟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言罢,便留下脸色略显难看的陈老,心念上升,归于髓海天池。
陈无观一脚跨出门槛,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也许这一别就再无重见之日,可那又如何?
他知道宝磬童子快快乐乐的生活在此,那就足够了。
就在身后大门将要闭合之际,突然,一道声音从门后传来。
“这是我用香火凝聚出来的玉简,里面记载着我所知道的有关这方秘境的一些信息,信息不是很多,还请道友莫要见怪,希望道友此行能够得偿所愿,小道在此稽首道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