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安府。
晨阳初露。大量官兵涌进城内。霎时之间,层层搜捕而来。
客栈内的杨欢被喧嚣之声惊醒。落下床来,正欲探头观望。突然,一只飞镖迎面而来。伸手一招,镖上绑着纸条。
城西。一座豪宅内的金色大殿上,紫色蒙面人正坐在一把长长的靠背椅上。“尔等退下!”一句轻盈的声音像简单的旋律一般从她的口里哼出。厅内宽敞明亮,窗棂图案艳美。
刹那间。一位身着白衣黑袍,气色爽朗的少年在门口处朝里张望了一下。停留片刻,恰进门来。
紫色蒙面人瞧他进来,即正正身子。用手靠着胸口,像是要抚平心中的絮乱和按住那颗激动跳跃的心。
她小巧玲珑,如美丽的紫花盛开在金色的大殿之中。淡淡的香味,像正在酥醉投影中的梦,让人永远不想醒来。
他瞅了她一眼,又故着斜瞟而过。壁内四周的字画,被透过窗棂的晨光布射着。晨阳西走,彩光流淌。如烟波浩渺之影,如夕阳洒灰壁之上。
“字画真美!”他嘀咕了一句,从容地笑了一下。他似乎不懂细处的美,是被广布的那一片烘托出了情怀。
“咳,咳。”她咳嗽两声,即正正身子。
现在,他走了过去。在她的近旁找了一把座椅,没坐。一只手扶在靠背上,一双眼睛把她瞅着,露出晶亮的光。
“齐齐格儿,”他叙述道,“未来这里之前,曾在不死山庄有一间干净整洁的卧室,香味与这里海同。那儿的大厅之下有你们的一个巢穴。你的部下化着一名老仆人。以收尸为名。敲响了鼓,催我离开。我欲离开时,怕我逗留,让他收了我的碎银;随后,跟踪我去了半道酒店,那里的部下向你禀报,已向我投毒。你便故意和你的部下大声理论丢了一匹黑马。试想一下,两个白袍男子却在一个弱女子的厉声下,回答的却是软弱无力之音。借寻马的理由来到楼上,打翻我的酒菜。将头探出窗外时,外面是张弓以待的,你却安然无恙;客栈之中。那些糕饼含了一种慢性毒药,本想害我,又将那些毒糕抛掉。那毒怕茶,每次我都以茶化之;在南北二剑返回千山的路上,昭北在林中被劫持。我向你谈起了昭北有肝疾。念着我喜欢那孩儿,便从魏长柯的手里领到你的这间房中,去诊命堂抓了治肝病的药;我邀你一同前往路途遥远的千山,怕昭北恐有性命之险,你故着不去。为调你们出来,我装中毒之态,让梅林老祖去捣毁了炼丹的土窑。便在桥头劫持了你。以你换昭北,恰如你已久的心愿。堂堂郡主!娇小的身躯却有一颗广漠辽阔的心。”说完,朝上一拜。又道:“杨欢这厢有礼了!”
“杨公子快快请起!”说完,齐齐格儿起身扯去面罩,走到近前,扶杨欢起来。
杨欢谢过之后,又道:“格儿这般,又如何交待?耳目众多,传音旋绕。渺渺之事,到了朝廷却如山状海宽。”
格儿从容地回道:“我乃行人间正事,即使成仁,有何惧怕?广谱天下,舍身化雪还少吗?”
“在下佩服之至!”杨欢又道,“郡主赛木兰之勇,过木兰之心。”
“哪里的话,”格儿回道,“公子言过其实了。木兰从军,刀枪剑影。驰骋于疆场,征战于海心。我乃利职务之便,尽棉薄之力而已!”
“杨欢尚有一事不明白?”
“何事?”
“制造金丹。何须婴儿之躯,婴儿之血、婴儿之泪?”杨欢道。
格儿听言露出惊恐,连忙问道:“那配方乃天涯一老道修出。乃牛羊之血,磨粗粮取细,稍加些药材。哪有公子所言配方?”
杨欢道:“南北二剑乃诚实之人,此二人曾在土窑目睹亲见。”
“噢?”格儿面上惊恐叠着惊骇,在厅中踱着碎步。一会,说道:“我前去查察,倘若真有此事,便修书奏折呈皇上御览!
“如此甚好!”杨欢说。
杨欢又道:“藏宝图乃何物?为何陷害于我?杨欢身负血海深仇,爹娘均遭奸人所害。而今亡命天涯,居无定所。几次,倘不是郡主搭救,杨欢已被挫骨扬灰!”
“听爹爹讲起,”格儿回道,“朝廷丢失了一只锦盒,内附宝图一张。乃是东厂十三鹰所为,其他十二鹰均在朝廷对质,你却只身逃走。”
“咳!”杨欢叹道,“杨欢要那宝图何用啊?实乃杀人灭口的伎俩。哪里还有十二鹰对质。他们均遭毒手,尸骨已被挫骨扬灰了。”说道这里,杨欢瞅着格儿,又道“而今,杨欢愿同郡主一同前往朝廷对质。一来还我清白之身。二来郡主也好对朝廷交待!”
“使不得,”格儿厉声道,“你倘若同我回到朝廷,必死无疑。我一个女儿身,到那时无兵无权,可救不了你。”
“那,”杨欢望着格儿,心中十分难过,张嘴却无话说出。他仿佛瞧见格儿因他牵连,正在受刑。魏阉人正在狂笑中举鞭暴打。“那,”想了好一阵又才说道,“郡主可凶多吉少啦!”
“公子不必多虑,”格儿笑道,“我爹爹乃朝廷重臣,怕其他人奈何不得。”
“还是同你前往的好!”
“使不得!”
格儿又道:“听你头次在阳春谷说起你爹娘为你定一胎亲,可有信物?”
杨欢刚要回答,左值卫突然进来禀报:“郡主,有人求见!”
“是何人求见?”
“魏长柯。”
“送杨公子去后院!”格儿对左值卫令道。
……
魏长柯被请了进来,红衣黑帽,精神抖擞。来到厅前,上前行礼:“郡主在上,魏长柯特来禀报!”
“魏大人,又生何事?”格儿道。
“今日已联合应安知府全城布查,杨欢鼠儿虽武艺超群,也奈何不了众兵。今日,量那小儿插翅难飞!”魏长柯拱手回道。
“咳,咳,”格儿咳嗽两声,沉沉地说道,“魏大人身为朝廷臣子,却不懂儒雅之礼。”
“唔,”魏长柯一脸茫然,转着眼珠,问道,“卑职不明?”
格儿瞅着他,即正正身。说道:“我大明之朝乃礼仪文化之国。江山锦绣被你等整日粗言秽语污染。我乃女儿之身。那些咄咄的污辞,令人不堪入耳。还望多多改善。”
“唔,郡主训的是。”魏长柯回道,“杨欢鼠,”,‘儿’没吐出,连忙改口,“杨欢等捣毁我土窑,卑职怕耽误不得,又另选一地方,乃知府大人推荐。”
“我来问你,”格儿道,“制造金丹所需何物?实用何种材料?不得谎报。”
“唔,”魏长柯一时无语。不知如何呈报。
见着他闭口不语,格儿试探道:“听土窑厂卫领兵呈报以婴儿为主,可有此事?”
见着他又闭口不言。格儿厉声道:“还不从实呈报上来?想那受皮肉之苦吗?”
“郡主大人!”魏长柯面无人色,连忙回道,“实乃不是卑职所为,是,是,”魏长柯欲言又止,眼珠转着,半天也找不出托词。
“说!”格儿一声厉吼,随后又道,“大明江山被尔等乱臣贼子糟蹋。我定要将此事呈报圣上!”
“卑职乃一小小执事,只管行事,其余无权过问。”
“你且退下!”
魏长柯出了大厅,脸色惨白,慌忙而逃。
格儿唤出右值卫,对她说道:“我修书一封奏折,你即刻进京面呈圣上。一路多加小心,途中若生歹事,即刻吞入腹中。”
案上摊开一张厚纸,即刻洒洒落下:陛下:我主恩洒四海,惠泽九洲。却以人料为食。圣上所食金丹乃婴儿为料。天涯臣民无不悲泣惊恐,所生之儿均藏匿于洞中。望圣上勿信妖道谗言,此丹乃是乱臣贼子达到茶毒圣上龙体之目的。望圣上授臣权益之职。臣定不负龙望!臣叩拜万岁!
格儿送走右值卫,来到后院,不见着了杨欢。便唤出左值卫问道:“杨公子呢?”
左值卫俯身回道:“公子已经离去,他说过些日子再来拜访。当下,耳目眼杂。在此逗留多有不便,还让你多加小心才是。”
魏长柯回到地厅,坐在台阶上慢慢回想。脸色由平淡转为惊恐。不论怎样?自己都是一颗棋子。无论谁胜谁负?自己终将是那断头之鬼。他已察觉出郡主对杨欢此人的态度,这是一块巨大的挡路石。有她在,自己寸步难行。突然,眼睛一亮。对随从吼道:“笔墨伺候!”
案上摊上一张厚纸,乌突突地画到:千岁在上:天涯炼丹细事,郡主查出药方。卑职疑她与杨欢私通。疑她将炼丹药方呈报圣上。卑职已派人盯视。卑职无能,无权无力。而今,兵零将寡,寸步难行。七狼只有天狼在,望大人多多派兵。卑职叩拜千岁大人!
随后,唤出一名精灵之人,带信连夜进京。
应安府被官兵和厂卫搜成一片狼藉也未见杨欢踪影。
知府大堂上。宽大的红椅如罗篼般地装着身着青袍,头戴黑帽的知府大人。瘦脸紧绷着,像是捂着一张白纸。小眼朝大堂之下瞅着。干瘪瘪的薄嘴一直张开,一只手中端着的茶中正冒着一缕儿细烟。
堂下跪着一位军校,节节巴巴地从口里挤出了几个字:“大人,没,没有搜到杨欢。”军校说完,抬着眼皮把知府大人瞅着。
知府大人见他没有继续禀报下去,把茶杯送在嘴边猛喝了一口。
“没有了?”知府大人放下茶杯问道。
“没,没有了。”
“去,把马良给我唤回来。”知府大人吐出口里的茶渣,头也不抬地说道。
不多时,从堂外走进一位身材高大,身着杂花青袍的男子。头戴圆帽,腰佩长刀。
知府大人瞅着他。仿佛从那张刀削似的脸上的那双透亮的眼睛里,瞧着了希望的光芒。
“马良见过大人!”马良行礼说道,“知府大人唤卑职何事?”
知府大人示意他坐下,说道:“刚才军校向我禀报,城中没了杨欢踪影。以你看,那逃犯会身在何处?”
马良回道:“既然城中无人,怕是逃远了。今日搜查,城中已成一片狼藉,糟蹋不少好货。百姓怨声四起,明日还是不要继续的好。”
“所以,”知府大人瞅着他,目不转睛地又道,“抓捕杨欢之事,还望马良费心才是。”
“卑职明白!一定尽心尽力。”
马良离去。知府大人回到书房之中。刚坐下,却从房中崩出一个人来。抬头一瞅,转惊为笑。
“魏大人嘱咐抓杨欢之事,本府已吩咐金刀马良查办。他乃本府神捕,不久便会有结果。”知府大人道。
“杨大人费心了。”魏长柯道,“抓捕此人乃九千岁之命令。那厮盗窃宝图,想私通外围毁我朝纲。而今,又捣毁圣上的炼丹之地。你身为应安知府,若不速速抓捕归案。朝廷怪罪下来,你我二人可是要受牢狱之灾的。”
杨大人听的心惊胆跳,过去掩上房门。转身又对魏长柯道:“九千岁乃当今圣上的宠臣,权大势大,卑职怎能不知。不过,抓捕那厮,为何不见着朝廷颁布的抓捕公文?本府眼拙,未瞧出这其中的蹊跷。”
魏长柯转着眼珠,在书房中踱了几步。随后又道:“此乃朝廷秘密,杨大人不要多问的好,祸从口出,专心查办便是。”
过了一会,杨大人又埋头曲项的问道道:“炼丹之地,正在建造,不久便好。所需什么材料?望杨大人提前告知,本府也好提前贮备。”
“安心建造便是,所需材料朝廷会派人送来。杨大人无需操心。”
“如此甚好!”
……
夜空,被锅墨似的零星涂染。空中的那些亮块露出了阴暗的光。大地上的树枝在寒风中摇摆,如扭动的妖影。树稍被扰得“唰”响,似猛来的妖声那般骇人。
山凹里,寂静骇心。杨欢无铺无盖地躺在破落不堪的庙中。旁边生着微弱的柴火,火星子正在暗淡。唯有的一座本来肮脏无光的神像,现在,却有了一种纯光。成了一个没有凶像,不用拔刀残害的伙伴。
他不愿惊扰城中的百姓。到这里已经十天了。在这里孤独地呆着,毫无新意地对菩萨祈求祷告。那是一种对齐齐格儿的虔诚。
今夜,他依然无法入眠。一是寒冷的夜。二是蓦然想起齐齐格儿的处境。他考虑,天亮以前要进一趟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