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龙一样的山脊高低起伏,数不清的大树汇聚成广袤的绿色林海,来自东南面的海风在这片无边无际的墨绿色海洋之间肆意徜徉,蓝色的河流宛如爬行的蛇蜿蜒曲折地延伸出去。
这里是加尔德公国的魔物之森。
正午的阳光透过枝丫交错的间隙投射下来。
兹欧恩尔抬眼向上方举望时,视见了枝头抽生的嫩芽。
沁入心间的绿色身姿在宜人的柔风中微微摇晃。
兹欧恩尔把压抑在胸间的闷气一口气吐出,心情感到稍微舒畅了些。
已经开春了么……
他有些新奇地想,不知不觉时间观念于他已经很淡薄了。
重新活跃起来的水面上再不见冰层的影子,覆压在草木上的霜雪也一并消失得无影无踪。
现在是卯月。
距上一次人类与魔族的战争结束已经过去了四个月。
四个月的时间相较于人的一生算不上长,却已足够让奇雷亚拉克王国的灭亡已经淡出人们的视线,只是偶尔回想起来会拿那个国家贵族们的逸事调侃地说上一两句,如此而已。
令人类闻风丧胆的魔王军自那之后又没有了动作,人类世界好像恢复了平静,至少很多人是这么认为的,只要祸事不殃及到自己头上那就没关系。
我们的人生,有时候会遇上这样的一些事情,如果它一直都没有发生,人们也会平平常常地过完这一辈子。但在某个地方,它终究会落在某个人的头上,其他人便得以继续简单地生活下去。
这是知名文青愤怒的香蕉说过的话。
兹欧恩尔觉得很有道理,二十岁的他正处于多愁伤感的敏感年纪,稚嫩的世界观也刚刚成型,阔别了无忧无虑开始迎来烦恼。
他拥有一具健康无忧的身体,积极向上的精神,鲜明的绝对善恶观,以及一颗怜悯弱者的心。
一如现在——
让随行僧侣给简陋拷问房里的女半兽人做了简单治愈后,古诺夫毫无怜悯地把她牵了出来。用虚弱疲惫的身体做出的顽抗只是徒劳,女半兽人被强迫着在脖颈上戴上项圈,以像家畜一样的姿势在丛林间跪伏前行。
布满屈辱神情的她的脸庞,突出的下颚里沾满鲜血,少了两颗獠牙的她嘴里发出充满凶戾的恐吓嚎叫,但牵着锁链一端的古诺夫根本不会去顾及她的情绪。
“一开始是。只是一个小孩而已——抱着这样的态度来审问的,没想到竟然意外的硬气,即便被拔去了与生命同等重要的獠牙,还是不肯出卖族人的情报吗?”
古诺夫嘴里发出不屑冷笑,用力勒紧女半兽人脖子上的项圈,
“侍奉邪神格乌什的你们体内流淌的血早已污秽不堪,你难道以为自己是多么高洁灵魂吗?”
古诺夫以鄙夷的神情说出叫女半兽人屈辱难堪的话,兹欧恩尔的心绪愈发收紧,飞快看了一眼冷峻威严的古诺夫,却也只能在内心发出叹息。
之前在离开拷问房时,兹欧恩尔就问过这样做的缘由。
对方的回答只是说是在拷问,可看现在的情况,分明就是根本就不必要的羞辱。
这样的场合贵族出身的兹欧恩尔也不是没有见过,实际上穷奢极侈的贵族们,所拥有的恶趣味让人无法想象。
例如觉醒了特殊的癖好,强迫漂亮异人种族的异性,做出另她们非常讨厌的事,并且还带各种开发调教,这种还算是最常见的情况了。
使用体力比人类强大的兽人奴隶做体力活也屡见不鲜。
更过分的是将拥有同等智慧的类人种族放生到野外,以供自己和友人狩猎取乐,享受这种肆意剥夺生命的快感。
也是有这样的人在,此刻在兹欧恩尔心底,已经默默把古诺夫当成了以聆听半兽人的哀嚎取悦自己的变态。
早就听说长时间的紧张刺激的战场生活会让人精神扭曲,退役的伤残士兵也经常伴随有各种精神疾病,没想到这不仅仅是坊间用来消遣娱乐的传言而已……
自己竟然真的遇到一个变态长官……
不过因为是长官的决定,兹欧恩尔在心底苦笑时也只能无条件服从。
伴随着女半兽人充满痛恨和怒意的咆哮声,走了大概有半个小时,应该已经来到距离营地将近三公里的位置,心里这样估计的兹欧恩尔和牵着女半兽人的古诺夫来到一片湿润的溪畔。
潮湿的泥沙土地通过脚掌向兹欧恩尔传达着柔软的感觉,兹欧恩尔下意识把视线向前面望去。
隔断前面林道的是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流,漫过遍布圆润鹅卵石的河床,刚刚解冻不久的流水发出欢快声音蜿蜒流向树林深处,两旁沿岸生长着大片墨绿色的丛林,头顶拔地而起的高耸树冠掩盖住了日光,让周围的光线瞬间变得阴暗下来。
这里并不像营地那边那样平坦,周围的丛林顺着地势高低起伏,过分茂密的树木形成密集的树墙,黑峻峻的树梢犹如影影绰绰的鬼影,从上面垂落下一条条粗如鸡卵的带刺树藤。
从林风刮过的树洞发出宛如鬼哭的凄厉啸声,诡异冷清的环境透着一股森然的气氛,幽暗的空间让兹欧恩尔心里有些发毛。
“你在可怜它?”
到了这里以后古诺夫并没有继续向前走,而是在这片湿软的河滩上驻足,举目向四周眺望并在脸上露出欣然的表情,就像是一个正在观赏风景的旅人。
古诺夫话语里带着一股莫名的意味,原来他早就看穿了自己内心的想法,兹欧恩尔一愣,却并没有回避否认他的问话,而是诚实地点了点头。
猛地拉紧手掌握着的黝黑锁链,听着女半兽人嘴里发出的痛苦叫声,古诺夫摇头笑笑。
“你会有这样的情绪,也就是说你把它当成人了,可是你也知道,半兽人并不是人类,而是人类的敌人。
它们骨子里流着肮脏的血液,性格暴躁、丑陋、野蛮、凶残,不会耕种喜欢掠夺,在我们加尔德公国,或大或小,几乎每周都会发生好几起半兽人强盗袭击村庄的案例。
自公国建立以来死在半兽人手中的人民可以说不计其数,我们和半兽人之间的仇恨,是无法化解的血仇,对待穷凶极恶的敌人就要使用残忍手段才行。”
古诺夫夹杂着怒火朝女半兽人不屑地唾弃,兹欧恩尔皱眉反驳他。
“使用这种残忍的手段,难道不比这些半兽人更野蛮更残忍吗?如果半兽人强盗掠夺村庄,派警卫驻扎巡视不就可以了吗?为什么一定要发动这种灭族战争?”
兹欧恩尔露出痛恨神情,古诺夫对他幼稚的想法嗤之以鼻,
“你觉得我对这个半兽人残忍,觉得公国的军队对这个半兽人族群残忍,那你每天吃着餐桌上的猪肉怎么不觉得自己对猪残忍,半兽人是值得怜悯的生命,猪难道就不是生命了?你这么圣母索性不要吃猪肉好了……”
“不一样!”
“蛤??”
就在古诺夫认为兹欧恩尔肯定无法辩驳,就算反驳也是用一些生硬的语言时,下一刻兹欧恩尔却用坚定的眼神注视向古诺夫,
“我不可以不吃猪肉,但我可以不吃半兽人的肉,所以这两者之间不一样。”
古诺夫用像是看待傻子一样的古怪眼神打量着他,
“你这是什么强盗逻辑?”
兹欧恩尔一本正经地发表掷地有声的言论,
“人类需要吃猪肉,但人类不需要吃半兽人,猪生来就是被人养殖供以食用的,所以吃猪肉时我不觉得残忍,但半兽人却不是这样,它们是拥有智慧的能跟我们通过语言交流的生命。”
目瞪口呆地听完这番话,强忍着想要上去猛抽头皮的冲动,古诺夫盯着兹欧恩尔看了好一会儿,发现这个小子神情严肃竟然不是在跟自己来玩笑时,有些苦恼地用手挠了挠头发。
烦恼的原因是他总算明白了,自己碰到讲不通道理的愣头青了,这类人根本无法改变他们的想法,因为兹欧恩尔这类人看待事物的三观就是这么与众不同,他那混沌的善恶观,看待的视角与正常人不同。
也就是,沟通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