汹涌的大河横穿沙漠而过,在盆地上挂起巨大的瀑布,原本干涸的盆地上已经积聚起一个湖泊。太上站在瀑布前,回头看看恭敬立在身后的和尚和目瞪口呆的孟婆,摆手笑道:“你还是这般客气,我这次能够回来,你可是帮了大忙啊,想要我如何谢你?”
和尚只是行礼道:“贫僧也只是尽了绵薄之力而已,而且我等守望相助本是应有之理,您不用……”
本欲继续谦虚的和尚被太上摆手打断道:“你我经历这么多年,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自然知道,我最不愿欠的就是因果和人情了。你如果还没想好那就以后再说。”
说完指向白发苍苍的孟婆道:“这是那个爱哭鼻子的小姑娘?也成老太婆了,时光真是不饶人啊!”随手袖袍一挥,无数水汽自大河之中卷起,涌入孟婆的枯槁的身躯。顿时只见花白的头发重新变为青丝,脸上的皱纹也完全消失不见,完全恢复到年轻时候的模样。原本如同朽木的老妇变成了亭亭而立的女孩。
感受着自身再次充沛的生机,孟婆喜不自胜,盈盈拜倒道;“谢过太上,难得您还记得我这个……小丫头。”说完自己也噗嗤轻笑起来。自己已经度过千年时光,可以说是个老妖婆了,只是在眼前这位面前,自然还是个小孩子。
太上莞尔,摆手道:“举手之劳而已,你自己花些时光也能到这一步,这次他帮我太多,我也没想好怎么谢他,这算是我付的一点利息吧。只是青春易复时光难返,因果更难断。你之前的事情我也难以找到合适的解决办法。还是只能由你自己解决了,不过如果到时候机缘到了,我也还在,可以帮你出手一次。”
孟婆听到这里,原本因勾起的回忆而笑容消失的脸上神色稍霁。不再言语,只是点点头。
和尚见气氛尴尬,连忙调转了话题,道:“虽然如今地狱已经恢复了生死轮回,原本凝固的死气也被您的阵法慢慢转化,只是这么多年未能消化的业力和各种情绪积累的实在太多,恐怕一时难以转化完全啊。不知太上有何良策?”
太上抚了抚雪白的胡须,看向在眼前奔腾东流的大河,道:“我准备再次地闭关一年,消除多余的戾气和业力。顺便修复地府的六道轮回。”
“修复六道?那可是大罗金仙才有的能力,而且如今现实世界灵气杂乱,没法给予您帮助。信仰之力更是日渐稀少,恐怕即使以您的能力也无法做到啊!”和尚听到太上的话,吓了一跳。似乎想到一个可能“您也达到了那个境界?”语气中带着几分激动。
“虽然还没有完全达到,但是如今已经相比从前已是大有长进,否则我也无法于最后关头勘破生死局限,帮助转化死灵石中的死气。而且如今地府通道已经被摧毁,想要出去,只能等待一年之后鬼门关再次打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正好把这边的任务做好,到时候如果我们真的能够度过这次大劫,你也能减少很多工作量。”
“即使以您如今的实力也无法打通结界吗?”和尚看着太上的背影,有些疑惑道。
“如果我能够打破空间之间的桎梏,那么就摆脱此界束缚,跟你师父一般离开了。”太上看着和尚脸上的疑惑轻笑道。
“师父当时也是看事不可为,如果他不走就只能被桎梏于这世间,所以才带着众师兄弟离开的。”和尚虽然千年未见师门,但是提及自己师父,依然争辩道。
“所以他的佛国只能渡自己啊,恐怕你说的师兄弟也只是他摆脱此界挤压、顺利去往他界的资粮而已。你当年为何不肯一起走呢?恐怕也猜到些什么了吧?否则以你即将成佛的境界,就算你发下宏愿,他也不肯将你这般打发到这无边地狱之中吧!”太上看着面红耳赤的和尚笑道。
和尚不再争辩,只是看向早早识趣地离开二人观赏瀑布胜景的孟婆。说道:“当时师父讲法,为证轮回之理,生生将一家几口拆散开来,父子相残,妻离子散。只为证他的善恶之法是对的,便做下如此令人难以接受之事。我实在无法理解,便向他求解,结果却被他痛斥。恰好当时看见她在苦海之中厉声痛哭的样子,心中微动,便发下宏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我资质愚钝,无法理解师父只渡自己,不渡众生的佛法深意。现如今倒是有些想法了。”
“哦?说来听听。”太上似乎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袖袍一挥,在瀑布前摆上一张桌子,放上一套茶具。取水煮起茶来。沏好两杯茶,递给和尚一杯,准备好好听听和尚说的想法。
“天地之间本就自发地趋于混沌,师父佛法精深,当时应该已经感受到末法之世不远,到时即便以他的能力,也无法庇佑太多人,只能选择将众师兄弟带走,留下芸芸众生在此承受末世之苦。”和尚说完,接过茶杯,喝上一口,茶水清冽,沁人人心脾。早已忘掉上一次喝这种茶是什么时候了。放下茶杯,接着上面的话继续说道:“太上境界高妙,应当比我师父更早知道会有此乱世,为何不早早离去呢?”
“我活得久,见过的人更多,实在是喜欢这方世界,这方土地。而且我是一个恋旧的人,当年基于承诺,到你们那个地方帮忙,都忘不掉家乡的臊子面和肉夹馍。让我换一个世界待着,我会更不习惯吧。而且我修炼的道路,和这方世界牵扯过多,不如你师父那般无我无他。他能斩断过往,舍弃尘缘,去往那未知之处,我却不行。世人都说我清净无为,说起来我认为你师父比我更适合这个词呢。”太上看着奔流而下的大河,慢慢地小口喝着茶说道。
“贫僧未到您和师父那般境界,无法知晓。只是如今您在这末世之中复苏,准备如何应劫呢?”和尚放下茶杯,眼睛盯着太上,神色紧张,动作不免显得有些无礼。
“能做一分便做一分罢了。既然是众生之劫,自然还需靠众生一同努力来化解了。”太上无视和尚直视的双目,依旧漫不经心地喝着茶,看着景。
“那您可知晓,虽然这地狱之中冤魂虽众,贫僧这几百年努力下也算是渡了个七七。只是当年那个人斩断天路,人间和地狱的连通便只有每年的中元时节。人间死亡之人运气好的也要在人间待上小半年,即使到了地府,原有的怨气和业力也大部分留在了人间。地狱如今虽无恶鬼,但是人间无处不存在恶鬼,恐怕现如今的人间早已不是您预想中的人间了。”和尚见太上的态度漫不经心,不由语气愈发急促。
“有些事情,哪怕再过千年万年,该不变的,它还是不会变的。比如你说的恶鬼,比如像你一般的痴人。‘天下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矣。’没有恶也就没有善,甚至本身就无恶也无善,只不过是每一人面临自身环境的选择罢了。有了选择,就有了因果。这才有了轮回。我们所能做的,只不过在人们心中竖起一面镜子,一面可以让他们看清自己的镜子,至于他们选择看或不看,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了。”
尽管太上慢条斯理,依然饮完一杯,他给自己续上。继续说道:“虽然现如今末世之时,人心更加难测,但至少我相信当年我给这九州之人种下的那面镜子还在,只要它还存在着,那么就有共同渡过这难关的可能。”
“贫僧境界不深,也探得末世之劫恐怕也就在半年之内,那时的我们还在这地狱之中,又如何能够帮着渡过这场浩劫呢?”
“无为不是不为,而是不妄为。一开始的末世本就不强,只要他们自己自救,以现如今神乎其神的机巧之术。威力也称得上移山填海、毁天灭地了。即使是我受上那么一下,恐怕也要狼狈不堪。何况墨仁小家伙还在上面,我已布下暗棋,算得他必将苏醒,再加上那个基本不可能沉沦的人。要是这样还是无法度过开始的半年,多上我这个老头子也没多大区别。我们只要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就够了。剩下的,就当是检验他们、锻炼他们的挫折吧!”说完这话,太上便不再多言,只是闭目养神。
和尚看着河边的孟婆,又看看旁边的太上,叹一口气,返回院子。木鱼声和念经声再次响起,一队队平复后的虚影喝下孟婆汤,放下一切,带着解脱后的微笑,走向那口原本枯竭,如今响动着点点水声的水井。
悠扬婉转的歌声在大河之畔响起:招招舟子,人涉卬否。人涉卬否,卬须我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