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到处都是雪白一片,好在官府派人清理了官道上的积雪,马车出了临淄城,艰难向西行了十多里,便到了一座不引人注意的农家小院。
禽滑釐似乎非常着急,连马车都顾不得栓,就带着易承和孙膑进了院子。
院子里的人并不多,只有六七人,看这些人的年纪都不算小,而且衣着打扮都不似普通墨家弟子,易承心里暗暗揣测,这几人应该便是墨家目前较为核心的头目人物了。
禽滑釐同这几人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便径直走向了小院东边的一座矮房前,轻扣了几下房门,便推开门走了进去,易承和孙膑也紧随其后进了房间。
房间里还算是暖和,不过摆设的东西依旧寒酸,只有一个炭炉,一个木柜,一张木床,一名年轻女子同一名老妇人,正围在床前,似乎正在照顾床上的那个人。
“巨子,孙膑与孟文来了。”禽滑釐皱着眉头,轻声朝床上躺着那人说道。
“来了...”床上躺着的老者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声,随即就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床边的年轻女子赶忙上去轻拍他的后背。
那名女子的年纪看起来很小,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青丝盘起,面容姣好,让易承猜测,这人恐怕是墨翟孙女之类的人物。
这个女子等墨翟咳嗽稍缓些后,便朝易承与孙膑歉意的施了一礼道:“恕奴家大雪天还冒犯军师与上大夫,只是爷爷觉得大限已至,急欲见你二人。”
“无妨,巨子乃吾等长辈,来探望也是吾等本分。”孙膑说罢,便拉着易承围近床边,一起朝躺在床上的墨翟见礼。
易承没想到,仅仅半年未见,这位墨家的巨子居然苍老的这么快。
他的面颊枯瘦,头发也花白了不少,眼角布满了皱纹,那双眼睛也已不似半年前那样清明锐利,感觉浑浊了许多。
“老夫,应该过不去这个冬日了。”墨翟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艰难地说道。
“巨子莫要...”孙膑还想劝慰,就被墨翟打断道,“老夫自己的身子骨,老夫自己清楚的紧,咳咳...”
年轻女子又赶忙上前给墨翟拍背顺气。
墨翟长舒了一口气道:“多年旧疾复发,老夫命中该绝于此。”
众人听到墨翟这样说,屋子里的气氛也顿时沉闷了下来。
墨翟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天花板,喃喃自语道:“为何?为何吾等凡夫俗子之命数总是如此短暂,而他们便可长生?!为何,他们可长生?!”
墨翟的语气越来越重,最后几乎大吼起来,“吾不甘心!墨家有太多未了之事,为何,吾等便不可长生?!”
这一番话说的让易承有些莫名其妙,巨子这是大限将至,脑袋糊涂了?满口长生长生的,这世上谁能长生?
“孟文!”墨翟忽然大喊到易承的名字,并半坐起身,吓的易承一个机灵,急忙看向墨翟道:“巨子唤小子何事?”
“你可有长生之法?”墨翟死死盯住易承,眼神中尽是渴求的神色。
“哈?”易承表面上惊讶,可眼底却闪过一丝阴翳,手腕上的倒计时,是他绝对的逆鳞,碰之则死,无论是谁。
“老夫派人魏国调查过你的身世,你的身家,同你的来历一样清白,你父母早亡,从小便在大梁长大,每日跟渔夫们去瑶河捕鱼,如此少年,如何会手握如此多的宗门秘辛?这半年以来,汝在齐国的所作所为,远非一孩童所能做出...咳咳咳...”墨翟面色潮红的说了一连串,引动了他一连串的咳嗽。
“爷爷,莫要至气。”年轻女子上前劝阻,而墨翟却一把推开孙女,死死的盯着易承道:“老夫与道门之人多方打探,却都未曾听说过一丝道门理综之说,这只能让老夫越发怀疑,你是秦国的张家人,只有他们,才有能力发明出如此之多的奇巧机关,也只有那种长生的家族,才能在你这般年纪,显现的如此老成持重。”
易承眉头微皱,墨子没说倒计时的事,却把一个长生家族的关系扯到了自己身上,这让他多少有些有口莫辩的意思,事实上,他的秘密的确很多,之前只能依靠宗门这个谎言来骗所有人,可他没想到,务实的墨家巨子真的会去调查他,将他的底细摸的如此清楚。
那现在他该如何解释?
看着墨翟期盼的眼神,易承忽然有些释然,眼前这个老者并不是真的关心自己,他只是不想死,在做最后的努力。
“我并非张家人。”易承冷静地说道:“不过小子确是道门理综之人。”
“巨子想知道长生之法,很可惜,小子确实不知,这世间万物,皆有生老病死,乃是天道轮回,如果日后小子遇到了长生的张家人,定会将他们捉住,好好拷问一番,他们是如何长生的。”易承将目光直直盯着墨翟说道。
两个人便这般对视着。
墨翟的那双浑浊的老眼,此刻也变得锐利无比,屋中无一人再敢说话,就静静看着这一老一少对视。
良久,墨翟才大笑一声,重新躺回床上,只不过这一次,他的眼角却有泪水溢出。
“孙膑...”他轻声唤了一声,原本在一旁的孙膑如梦初醒,急忙躬身道:“巨子有何事吩咐。”
“吾曾有愧于你师尊,这里有一份竹简,他日你若回山,请你将此物亲自交还给上代鬼谷子,就说是墨翟欠他的,今日已经还清了。”墨翟指了指床沿边上穿成的一摞竹简说道。
孙膑想了想,还是应了声喏,上前将竹简纳入怀中。
“滑釐。”墨翟又开口喊道。
“巨子。”禽滑釐这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现在眼眶中也有泪水闪动。
“外面长风、多闻、申恕,他们的事情吾已经安排过了,汝乃吾最亲近的弟子,巨子之位,便交给你了。”墨翟的声音很淡,带着一丝从容,丝毫不似方才那般狂躁。
“巨子。”禽滑釐极力忍住,可泪水却依旧从他的眼里流了出来。
“莫哭莫哭,墨门交给你,吾便放心了。”墨翟说完这句话,便没了响动。
众人还没有察觉,倒是禽滑釐噗通一声跪在墨翟床前,看着墨翟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撕心裂肺地哭喊道:“师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