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龙轩已经苏醒有一段时间了,除了手脚还有些不太便利以外,日子过得还挺滋润。
每日里,吃吃喝喝,躺躺睡睡,什么事也不用干,就有大把仙玉仙丹伺候着。
兴起了,他就在静室中调息静气,打坐修炼,以至于玄水龙王经除了讲气运功德的龙王篇还没有机会实践之外,他几乎已经全盘掌握了练气篇。再加上此前一番“磨难”,有破后而立的意韵,此时墨龙轩虽然离进阶玄仙还有不小的距离,但也多少触摸到了突破的门槛。
闲来无事,墨龙轩就由林浅浅搀扶着,在院子里溜达溜达,日子过得相当平静,无风无浪。
只是墨龙轩多少有些不自在,因为苏醒已有数月,却仍然出不得门去,愿意来青云阁探望的,比如月兔,更是一律挡驾。
他平日里能见到的人影只有三人,虽然都是大美女,但困在青云阁里久了总有些乏味,连空气都感觉不太新鲜。
幸福的烦恼啊。
青龙阁庭院已经重新培植了花圃,琪花瑶草,朱兰桂树,错落有致,但这些景致,仍旧无法掩去墨龙轩的忧愁。
今日与往日不同,墨龙轩的忧愁更添了几分,你说他有什么烦恼?那自然是如何与少真道君相处的烦恼。
虽然墨龙轩醒来后,林浅浅多多少少跟他讲清了一些情况:少真道君如何如何心怀愧疚,如何如何尽力救治。
但毕竟自己差点被少真道君打残,即便自己享用了如此之多的珍宝神物,得了天大的好处,也磨灭不掉当初百骸俱裂的痛苦。
那是撕心裂肺,痛彻心扉的疼痛,非是常人所能忍受。
你叫墨龙轩如何能不心怀芥蒂?乃至怨恨?
但他实在恨不起来
庭院西北角月桂树下,摆列着石桌石椅,墨龙轩正坐石椅,手里把玩着一把小刀,神色怅然。
那小刀刀鞘镶金戴玉,其上黄、红、蓝各色宝石缀满全身刀刃秀美,如柳月轻挑,泛着一种特殊的月牙白,似乎并不是金属,而是玉石所制。
小刀其名月刃,正是少真道君之物。
墨龙轩之所以恨不起来,甚至感觉和少真道君心意相连,都和这把月刃有莫大的关系,他不仅再次回想起昨日的场景,昨日少真道君的风姿:
依旧是这株月桂树下,落英飘飘,石桌上有一壶仙酒,两盏酒杯,和三五样小菜。
墨龙轩和少真道君二人相对而坐,但没有人动酒杯碗筷。
他们就这么坐着,谁也不愿意第一个开口说话。
这两个冤家啊,一个心高,一个气傲,都憋着一股气:谁先说话,谁就输了。
唉,毕竟发生了那种事情,二人心中都埋下了心结,胸中阴霾不散,不好开口,也不愿开口。
二人暗暗较劲。
过了半晌,终究是少真道君心怀愧疚,最先行动。
少真道君左脚踏上石桌,将裤脚挽起,露出光莹洁白的小腿,接着,从袖中取出月刃,拔出刀尖,盯着墨龙轩,沉声道:
“墨龙轩,我不是黑白不分之人,对就是对,错就该认,你不要怪我当日心狠。”
墨龙轩见少真拔刀相见,正在惊惧间,以为她要干掉自己,却见少真道君右手反握月刃,直直刺向自己的小腿!
“噗!噗!噗!”
连续三声,少真道君给自己小腿肚子,开了三个对穿的窟窿。
三刀,六洞。
少真道君小腿肚子顿时血流如注,浸满了整个石桌。
令人惊异的是,那鲜血刺目却不血腥,泛着氤氲的紫气,似有灵性一般,聚而不散,凝结成血珠,一颗颗从石桌上滑落在地,渗透进花土当中。
少真道君,卓尔不凡,仙体之血自然也非同一般,青云阁的月桂树被少真仙血所滋养,须臾间,骤然拔高一丈有余,枝叶暴涨,从一个刚栽下的新苗,长成了参天大树,浑身闪动着瑰丽的青黄瑞气。
墨龙轩完全没想到这种赔罪的方式,会在少真道君这里见到!
修道之人,讲究一个“无漏”,如果自身精血有所泄露,轻则有害修为,重则损伤道基,少真道君如此致歉,无疑称得上十分有诚意了。
墨龙轩心中震撼莫名,思绪跌宕起伏,但墨龙轩不敢迟疑,起身赶忙抓住少真道君的手腕,一点一点掰开她紧握的手指,试图夺下月刃。
岂料少真道君并不愿意撒手,墨龙轩心里一横,竟是用手直接抓住刀刃,紧紧攥住,两人面沉似水,四目相对。
“滴答,滴答。”
这月刃端的是神兵利器,不然也不能损伤少真道君的仙体,墨龙轩如此粗狂的夺刀方式,立马就被割得鲜血淋漓,更多的血液顺着指缝慢慢淌出。
墨龙轩也顾不得许多了,两人地位瞬间逆转,少真道君用血,反过来占据了道德高地,让墨龙轩背负了更沉重的心理负担,他受不得这种道德煎熬。
少真道君虽然是赔罪,是理亏,但心理上,终究还是扳回了一局。
墨龙轩,也只好用血来偿还。
月宫之主的三刀六洞啊!比起墨龙轩百骸俱断,虽然伤势不同,但意义有过之而无不及。
少真道君见墨龙轩如此坚持,手上一顿,不敢再用力,只好缓缓松开刀柄,顺势坐下。
而墨龙轩毕竟旧伤初愈,夺刀已经是竭尽全力了,手上一松,“铿”的一声,月刃掉落在石桌上。
墨龙轩手不住颤抖,从石桌上抄过酒壶,给自己,给少真道君,满上一杯,任由手掌鲜血涂满酒壶,洒落酒杯。
少真道君接过自己那杯混着两人鲜血的仙酒,一言不发,举杯一饮而尽。
墨龙轩亦是一饮而尽,琼浆玉液顺喉而下,一股热辣从喉咙直冲脑门,激得他赤红着双眼,看着少真道君:
“好女儿,应该活出自己的样子,不要为了男子伤了自己,不值。”
唉,少真性子如此刚烈,墨龙轩也不由得为之折服。
一人脚淌着血,一个手滴着血,两人心心相惜,就这么坐在月桂树下,低着头,一杯接一杯,喝着混有血与酒的琼浆玉液。
“道君,我们还是朋友,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会是。”
少真道君毕竟是个女子,墨龙轩觉得自己应该有所担当,是时候软下心肠了,意气之争,终归落于下乘。
“不,你不配当我朋友,以前不是,现在也不是,”少真道君将杯中之物尽皆喝下,平静地道,“但以后,可能会是。”
墨龙轩哂然一笑:“因为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物吗?”
“太上也好,如来也罢,我不管你是谁的人,但我希望能把你当朋友,毕竟能当众怒斥王母,又能忍受百骸俱断之痛的人,三界又有几人?”少真道君继续道,“然而你修为实在太低了,心性也许足够,但能力终归不足,还没有资格和我平起平坐。”
“朋友哪有高下之分?”
“朋友虽然没有高下之分,却讲究一个平等,要想做我少真的朋友,你还要多加努力。”
“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我等着你请我喝酒的那一天。”
墨龙轩和少真举起手中的酒杯相碰,相视而笑,饮尽手中血酒,以往的怨怼,俱都消散到风中。
庭有月桂神树,龙轩与浅浅三月前所手植也,今有少真仙血滋养,今已亭亭如盖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