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杯酒,有两种内涵:
选轮回酒,就再入轮回,千篇一律,循环往复,醉生梦死
选还元酒,则回归正性,去伪求真,还复本源,朝乾夕惕。
但还元酒又臭又苦,哪有轮回酒好喝?
活在美梦里不好吗?现实太痛苦,多少人一生只求一乐而不得。
快乐,本来就不是轻易可以获得的东西。
崔煜希冀的目光,直直地望着墨龙轩,希望他做出选择。
墨龙轩当然知道崔煜想让他选哪杯酒,但是,他凭什么要顺遂崔煜的心意?
“这个世界是不是真实的,与我何干?”
墨龙轩在崔煜的直视下,缓缓站了起来,将上身往前探去,与崔煜泠然对视:
“我心在处,便是真。”
罢,墨龙轩上身不动,底下却伸出双手食指,往桌面左右两侧轻轻一弹。
只听见“哐当”两声,两个酒壶俱都坠地而破碎,酒水也随之四溅开来,泻满一地。
接着,墨龙轩重新坐下,直接抄起崔煜之前已经斟满的两个酒杯,仰着脖子,同时喝下。
“啧!”墨龙轩呸了一口,将嘴里残液吐出,“混着喝,这滋味,可真不怎么样。”
两种珍贵的仙酒就这么被墨龙轩弃到地上浪费了,但崔煜脸上丝毫没有惋惜心疼的神色,有的只是突然黯淡的目光。
但崔煜依旧不甘心,深吐了一口气:
“龙轩真人,竟然不在乎自己身处鄙薄卑微之地?也不顾三界众生命运如何?!”
“鄙薄卑微?何从谈起?”墨龙轩哂然道,“我贵为月宫广寒校尉,年轻有为,前程似锦,何必干那种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蠢事?”
墨龙轩在体制内混得风生水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修行二十年已臻至玄仙之境。
以前见个腕儿就得跪的凄惨日子已经渐行渐远了,现在那些个力士和真仙,甚至都有人跪他了,哪怕是地仙跟月宫幼龙话,也得陪着心。
崔煜一愣,没想一别墨龙轩不过十数年,居然变得如此精致而功利!
崔煜甚至感觉到,墨龙轩斗争之心已经越来越消散了,甚至麻木了,再也不是昔年胆敢在御前怒斥王母的狠角。
崔煜一时语塞,还想再辩,却被墨龙轩摆手,直接打断道: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可是,光脚的,才不怕穿鞋的!
“但你我乃是神仙之流,腾云驾雾,脚不沾地,脚上穿的是五彩步云履,三餐吃的是八珍官家饭,有家有业的,还能是一介草民吗?还能是一介匹夫吗?
“反庭,反玉帝,能有什么好处?
“庭内到处都是问题,哪个不知道?
“但庭外又有什么?除了庭还能去哪?
“崔煜,你该不会让我到荒郊野外,去茹毛饮血吧?
“崔真人,无知是福,得过且过吧。”
崔煜被墨龙轩这么一顿怼,就像喉咙里被塞进了一只活蹦乱跳的肥鸡,喉结因呼吸急促而剧烈地上下起伏,脸上更是涨得面红耳赤:
“庭无道,自当改之!”
“呵呵呵……”墨龙轩听到如此慷慨激昂的话,不由得耸了耸肩,双手抱拳托着下颌,当面冷笑道,“那造反之后呢?又有什么?还不又是一个新的庭?”
事已至此,已经不需要多言了。
墨龙轩所思所想,所作出的反应,完全超出了崔煜的反应,他的心已经凉成一片。
自墨龙轩玉京金阙上怒斥王母,崔煜观察他已经有许久了。
本来崔煜以为自己找到了同道中人,没想到却只是一厢情愿!
“既然道不同不相与谋,崔某告辞。”
纵使崔煜满腹经纶,此时也不想再争辩什么了。
于是崔煜当即起身,带着满脸寒霜,准备离去。
而墨龙轩什么反应也没有,就那么坐着,把玩着手上的酒杯,把崔煜当做空气,任由他往洞府门外走去。
恐怕崔煜这么一走,两人就要形同陌路了吧……
就当崔煜再有一步就要跨出水脏洞时,墨龙轩却突然道:
“崔真人没有什么别的指教了吗?”
“既然旧庭倒了,还有新庭,崔某左右也没有什么好的法子,还不如找个僻静之地,安神打坐,了此残生。”崔玉闻言,脚下一顿,叹了口气。
“那如果我,我有法子,让新庭变得不太一样,甚至更好呢?”
“嗯?”崔煜犹疑一声,当即转身回望墨龙轩,沉声道,“崔某,洗耳恭听。”
岂料,崔煜话音刚落,墨龙轩竟然直接徒手捏碎了手中的酒杯!
“啪”的一声,酒杯直接碎成数十片,墨龙轩手上玄紫之光一闪,这数十片碎瓷瞬间化作数十道流光,向四面八方激射而出。
“噗噗噗”,几乎是同一时间,四周火把、灯盏、烛光全被碎瓷粒击中,登时全灭!
坎源山水脏洞不似别的妖王洞府有井,只是一个四壁无窗的石洞,全靠烛火照明。
此番墨龙轩立显威能,整个水脏洞立即黑了下来,只余下石桌上的一盏烛台的微光,照得墨龙轩的身影若隐若现。
灯光黯淡的程度,可以,若非崔煜和墨龙轩皆是神仙之流,恐怕连对方在哪都看不清楚。
“崔真人,你,是这烛影为真,还是洞外的光明为真。”
“龙轩莫不是在笑?那自然是洞外的光明为真!”
“但如果是一辈子都生活在黑暗症从未出过洞的蝼蚁,却会以为烛影才是真!”
“井底之蛙吗……”崔煜喃喃自语道。
“井底之蛙,尚且见过朗朗乾坤的一角,所见虽不是全貌,但也有真的一面,可比蝼蚁幸福多了。”墨龙轩闻此言,却是笑了。
“不错,好一个洞中之喻!”崔煜叹道,“但蝼蚁如果一辈子没见过太阳,甚至连萤火都没见过,又当如何?岂不是对暗无日的日子,习以为常?”
话音未落,崔煜竟是一掌直接拍灭了石桌上的烛台。
这下好了,唯一的光源灭了,整个水脏洞彻底陷入了黑暗待当中,只有洞门外的阳光,白得耀眼。
转眼间,崔煜也有惊人之举,可墨龙轩并不慌张:
“假如一间铁屋子,是绝无窗户而万难破毁的,里面有许多熟睡的人们,不久都要闷死了,然而是从昏睡入死灭,并不感到就死的悲哀。现在你大嚷起来,惊起了较为清醒的几个人,使这不幸的少数者来受无可挽救的临终的苦楚,你倒以为对得起他们么?”
崔煜沉默了良久,才一字一顿回道:“对不起他们……”
墨龙轩没有回答,而直接站起。
只见他沉心静气,暗运真元,手上再度聚起紫金玄光,一拳往前冲出
“轰隆隆!”
墨龙轩居然一拳打破水脏洞洞门!
洞门之外,是光。
而现在,洞门破了,光照了进来。
崔煜和墨龙轩,同时沐浴在阳光下。
“然而几个人既然起来,你不能决没有毁坏这铁屋的希望。”
崔煜闻墨龙轩此言,浑身一震。
此言此情此景,彻底动摇了崔煜内心压抑许久的沉闷。
“轩君大才,崔某拜服。”
崔煜拍落身上的尘土,呼出一口浊气,神情肃穆,双手高举,对着墨龙轩深深一揖。
墨龙轩坦然受了崔煜的大礼,同时背着手,走到了洞门口,抬头看着远处连绵无际的蓝设色,云翻浪涌。
“我欲还下一个朗朗乾坤,还请崔先生助我。”
蓦然,墨龙轩似乎有了某种决定,转身朝崔煜回拜道。
崔煜身躯一顿,瞳孔一缩,一会才有反应,再次抱拳一揖:
“崔某不才,愿为轩君效力。”
一揖一拜之间,二人惺惺相惜。
未来在等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