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二章 傻萌太阳能博士(1 / 1)登所未及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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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上海发廊还是那个名字,而物是人非,店主换了好几茬儿。程木滨每次都去那里理发,去了也不和店主人多言语,只为自己怀旧。偶尔也想起小孟,天下攘攘,也不知小孟是否挣到了他梦想的十万银两。反正自己的百万人生还很遥远,指望着地毯生意怕是不行,太慢。

生意越苦学习越起劲儿,盼着有知识,农奴翻身得解放。学霸的学生还学霸,在齐博士帮助下,地毯哥儿以初中的基础,一年半完成高中课程,又用两年获得大专学历,且是当年全区电大考试最好成绩,成了学校树立的两大典型之一。

那个硬皮的鲜红大专毕业证书,程木滨曾经以为是一辈子的奢望。拿着证书,他小声悄悄地哼起了“几度风雨几度春秋,风霜雪雨搏激流”。现在,他觉的自己不比村里同龄人差,不比出身好的人差,甚至也不比城里人差多少。

另一个典型是年龄最大的同学汪永兴,汪大哥是上海一家国营工艺品厂的下岗技师,他们的事迹一起刊登在了电大的油印校报上。由此,俩人相互欣赏着对方,也更亲近了些。

汪告诉程木滨他要去国外打工了,并郑重其事地说他出去的目的:是要去看看国外的资本家到底剥没剥削人,要亲眼看看资本家是怎样剥削人的。

汪大哥四十八岁还要舍家出国去工作,程木滨好不敬佩,遂决定对自己几个月来的想法儿不再犹豫。计划尽快地把地毯的欠账款收上来,把门店转出去,去齐博士的太阳能工厂,在那里学会太阳能的东西,然后回乡……一连串的梦想让程木滨激动的彻夜难眠,热血沸腾。

写信和媳妇儿商量。沈香秀回信说,已经去三十里外找汤卦师算过了,汤卦师说属蛇的精明肯动脑子,明年宜动迁求财。程木滨对卦师的话虽不笃信,但听了也舒坦有心情。

走近傻萌博士齐大庆,改变了程木滨的人生轨迹。

齐大庆做为几十万社会的幸运儿之一,成为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大学生。在全村全公社全县人的瞩目下走出了县城,带着红花也带着骄傲,带着劳动锻炼的筋骨,也带着为祖国实现“四个现代化”的理想,雄纠纠气昂昂,乘上火车跨过长江,看到了从没见过的辽阔的黄埔江。

能赶上恢复高考,又来自落后的农村,齐大庆知道自己上大学来之不易。进入大学校门,如久旱逢甘雨,如饥似渴地游进了知识的海洋。毕业时,作为罕有的机械方面博士生,被上海某部属研究所抢了过去。

在研究所,齐大庆从不错过任何一次调研试验的机会。在正常分配的工作外,还尽最大努力地争取更多课题,有时一个人一下子承担多个研究项目,累并快乐着。工作同时还是天天学习,每天都能学到四个小时以上。也时常霸占着工会活动室的电视,去看英语《跟我学》。

一入江湖深似海,傻萌博士未可知。

农村出来的齐大庆只知做事,不懂得明哲保身。所里主要领导的一个课题论证会上,他认认真真口若悬河地,指出了对方成果的许多疏漏。在确凿的事实面前,这个课题没有通过,让领导很是没有面子。一件皇帝的新衣,让一个农村出身的傻小子给揭穿了。所里公示了一个部门领导侯选人,齐大庆挺身而出,写了一封信罗列这位侯选人的不是,最后让人家名落孙山。也因为和上级关系处理不好,不仅每年的先进分子没有,连他的结婚分房也一拖再拖。

一年又一年,随着齐大庆负责的技术课题和研究成果的增多,他越来越感到一种深深的不安。想想上了岁数还在地里劳作的父母,想想起早贪黑为了生计四处奔波的村里人,国家花这么多钱培养自己,花这么多经费让自己搞研究,可是大多数的成果都被束之高阁。我们国家那么多的科研成果都转化不了生产力,造成的巨大浪费让人痛心。到本世纪末还不到十年时间,在实现“四化”的道路上,自己的价值和人生意义何在呢?

九二年在小平先生南巡讲话的影响下,大批政府机构、科研院所的知识分子纷纷主动下海创业。齐大庆第一时间提交了停薪留职的申请,所领导对于这样一个不谙人情世故的刺儿头,也自然第一时间给予批准,今天递交了申请,第二天开会就通过了,那叫一个“快”。

不懂得人情世故,却看得到社会趋势。齐大庆看到了石油、煤炭等传统能源的紧张,也预感到了人们生活水平的提升。他租了旧车间,比照着书上的理论,不顾得国家部属科研人员和博士的身份,叮叮当当地,动手做起太阳能热水机来。

尽管车间里挂着“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标语,但国营厂还是因为蹒跚的改革步伐而停产。倒是这个科研所出来的呆博士,让这个萧条的工厂又出现了些许生机,齐大庆发明了靠太阳就能出热水的机子,正是这个和原来工厂产品八竿子打不着的新鲜玩意儿,让一拨儿工人又恢复了就业。国营厂商量着与博士合作转型太阳能,齐大庆有心成全,奈何和个体户儿合作,兹事体大,工厂上级的政府部门不同意。

程木滨常来帮齐博士打打下手,看到了太阳能不用电不用气,就能出热水的神奇。打下手时,也不停地请教些问题,慢慢地就明白了何谓传统能源,何谓新能源,何谓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要同落后的社会生产之间的矛盾。越是明白越是心潮澎湃,越是着急把欠款收回,好全身心地投入到齐博士的工厂中来。

最大的欠款是那个垫资三万元的博览会。说是三月份付款,一而再再而三地拖着见不到一分钱。六月份回家收小麦时,记挂着要款的事急的伤到了脚。千里迢迢扛着一袋子新磨的面粉和特产烧鸡送给了对方,终于收到了第一笔一万八千块钱的付款。之后三个月不停地催促又收回了七千。再之后就没有之后了,对方完全没了音信,没有合同连起诉对方都没法办。

以亏了五千块钱的代价,程木滨尝到了不签书面合同的苦果。

将军赶路不撵小兔,程木滨也已经没有心思去要账了。他把店面以极低的价格,盘给了跟了自己两年的雇员小兄弟,小伙计用很少的钱接手店面做老板,当然是高兴加感谢。

程木滨想着要在过年前有限的三个月时间里,把齐博士的十八般功夫全都学会了,他就回家在铁佛村办一个太阳能热水机厂,当年吃百家饭的穷娃子,要办出全村头一个工厂。让全村的人到他的工厂上班,让他的太阳能热水机卖到铁佛城的千家万户,他也要凭此成为全村甚至全铁佛城地区最富有的人,要成为人人羡慕仰视的“程百万”。

还有,回到村子里一家人天天在一起,再也不用一年就麦收和过年这几天团聚了,再也不用每个月给香秀写信了,再也不用天天晚上傻呆呆地看儿子的照片了。终于,可以老婆孩子热炕头。而这会儿村里关于香秀的传言,他并不知晓。村里人说,程木滨在上海挣的钱,不够他媳妇儿天天进城玩耍的。甚至有年轻人看到,沈香秀和别的男人手牵手地在城内影院里看电影。

程木滨穿着油污的工作服,在太阳能工厂里乖乖地做了三个月的学徒,技术上齐博士倾囊以授。春节前夕,混在回乡的民工人流中,他挤上了路经铁佛城的绿皮火车。

和五年前初来上海坐火车时一样,车上人满为患。有所不同的是那时他两手空空,此刻,除了一蛇皮袋衣物行李,他还有齐博士给他的“红宝书”,制作太阳能热水机的“红宝书”。至于不到四万块钱的资金,为了路上安全起见,已经提前在邮局里汇给香秀了。

他倚站在厕所门旁边,一路上似睡非睡。上海是爸爸的福地也是背难之地。爸爸在这里发迹,也因为在这里的经历早早地故去。整整四十年前的一九五二年,爸爸被从上海遣返回村。今天,自己是带着一个翻身的百万富翁梦回村子。

一次又一次的,程木滨祈祷村外自留地里坟莹中的爸爸保佑自己,保佑自己回村创业。似乎,他也听到了地下的爸爸在呼唤:回来吧滨滨,爸爸死不暝目呀,爸爸的坟前需要一块扬眉吐气的石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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