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观与柳蝉心重新会合,修士姑娘见他没有受伤,如释重负。
他衣衫凌乱,扎起来的发尾散开,与汗水一起都黏在脖子上。粗着气在柳蝉心面前坐下,心有余悸道:“那狼妖很强,险些被追上了,还好树林是天然的屏障,我还是甩开了牠。”
“你确定?”
柳蝉心恢复了些许气机,两指竖起,往他身后警惕看去,“说不定牠是想拿你作诱饵,将我们一起撕杀。”
易观没多说,扎起头发,让她确认了狼妖的确没有追上来。
柳蝉心对除妖有心无力,只能把狼妖的事情暂且抛开,两人继续启程。
她感到郁闷,告诉易观原因:“眼前有妖物,但我没法除掉牠,这会给我留下心魔。修行路上,最忌这个,明明是必须要做的事情却做不到,明明该得到的却没有得到,明明要想通的却怎么都想不通……这些都是心境障碍,很多修士入魔,就是障碍越积越多,越来越浓烈,像团心里的火,直到把自己筑的草房烧塌。”
“嗯。”易观默默做着倾听者,他不懂修士们心里的七拐弯。
山风吹起一阵绿浪。
两人都保持沉默,离刚刚的山林远了,步伐才变得平缓下来。
柳蝉心忽然叹了口气:“如果我们当时没有贪念,也就不会落到这个结局。”
易观正往嘴里塞着发酸的野果,听到这话,就知道修士姑娘也不是那么坚强的人。同伴们在万魔山惨死,留她一人独活,的确很难接受,好像她亏欠了什么。
“在桃花山时,师父有时候会和我们讲故事,我记不太清了,故事里……有些人鲤鱼跃龙门,有些人掉进了万丈深渊。”
柳蝉心说道,“我只把那些当故事听了,直到现在才发现,一离开桃花山,我也莫名其妙走进了故事里。”
易观抓了几枚野果递过去,问道:“吃吗?”
柳蝉心摇头,捏了捏腰带中的储物袋。
斩却魔王的锁链置放其中,她觉得这件宝物不属于自己,应该属于那位指引他们路径的同伴,应该属于自己被魔物吞没,尽力为她开辟了生机的同伴。
“我在白龙国住宿时遇见过一位中四境的前辈,与我师父认识,所以我们聊过一会。”
柳蝉心不知怎么突然打开了话匣子,一个劲诉说,“她告诉我,买到一张好藏宝图是场机缘,但如遇变故,得先活命,再争机缘,其余都不重要。她说第一次都会想不通,但慢慢就好了,当时我觉得前辈真是洒脱,现在觉得她真是无情。”
“如果重来一次,我一定会选择让自己被魔物吞没,让同伴们多一线生机,真的!”她盯着易观,语气坚决,好像非要让易观赞同她才行。
易观摇头道:“柳姑娘,你说要我把兄长的死当成激励,自己怎么不行呢?”
“这不是一回事!”
柳蝉心一下子如被针刺,冲他喊道,“你当时又不在场,你懂什么?你兄长已经死了不知道多久了,你还大仇得报,当然可以放得下!我呢?我昨晚根本睡不着,我感觉……他们的怨魂都在看着我,说我是苟且偷生的小人!”
“他们要真怨恨你,就不会救你了。”
易观并无顾忌,直接回答,“你有这种想法,是很不尊重那些死去的同伴的。”
他平静说道:“柳姑娘,那位为你坦然赴死的同伴,是真切希望你能活下来,不是么?我是不信天上有灵这种说法,但有时候你可以信信,抬头看看,就会有答案了。”
柳蝉心抬起头。
片刻后,她神色淡下来,歉意道:“我不该这样的。”
“没事。”
易观微笑摆手,“你肯和我说心里话,说明咱俩算得上朋友了。”
“谁跟你朋友啊,筑基境的小修士在桃花山上只能挑水洗衣。”修士姑娘斜眼看他。
她面上又焕发容光,说道:“我去杀了那个骗了我们的商人后,就打算回桃花山静心修行,等我到第四境,一定要回来将那狼妖余孽斩杀,说不定这就是我突破那条四五大槛的机缘。”
那你可要白跑一趟了。
易观心下说,她总算是走出阴影了,下午都快过去,晚饭还没着落呢。
他突然想试试自己打猎本事,于是向柳蝉心说,她去搭个火堆休息就行,让自己来寻觅猎物,刚刚他好像听见有野猪的叫声。
走到黄昏时,他们找了个地方露宿,用树枝搭起火堆。生火后,柳蝉心盘腿坐下,调理体内气机前,饶有兴致看着小修士开始削木头,削出一把粗糙的短剑,放手里耍了个破绽百出的剑招。
“祝你打猎顺利。”
柳蝉心笑道,“还有,谢谢你愿意听我那么多废话。”
“谢就不用了,毕竟你要是想不开走火入魔了,最先倒霉的是我。”易观摩挲木剑,心头顿时涌起一股侠气,仿佛走江湖就一定要有把剑,手里一握剑,那些武侠片里的大侠瞬间都附身了。
打猎算是自己的必修课。
以后自己的目标肯定不止在白龙国,乃至净瓶洲这一块。要走远路,少不了风餐露宿,不会打猎只能饿死,或毙于缺乏蛋白质。
易观仗剑钻进野林后,柳蝉心闭目养气。
片刻后,她从呼救声中回神,看到一头野猪呼呼叫着,追着易观乱窜。
“女侠救我!”
易观一碰到野猪,才发现削的小木剑纯属玩具,刺在猪皮上痕迹都留不下,反被野猪拱得屁股火辣辣疼。
说好的修士打猎很简单呢?
他连吐槽都没时间,野猪跑得比他快多了,不用尽全力跑又得挨拱。
柳蝉心无奈拍拍额头,站起来朝追着易观的野猪走去。
……
火光噼里啪啦,猪肉慢慢被烤成黄色。
柳蝉心吃了一口,看易观没有吃,笑着说道:“别灰心,至少你把野猪引来了,立功。嗯,还是猪肉的味道好,虽然不容易咬烂,但那鹿肉也太难吃了,又腥又枯。快吃吧快吃吧,一会焦了就没得吃了。”
易观蹲在火堆旁,嘴角抽了抽:“咱们差距有那么大?”
柳蝉心摇头道:“下四境之间差距还好,到上四境,差一境才是真正的天地之隔。你主要是气机太浅,加上不通术法,没有门路……好我不打击你了,总之还是那句话,都不重要,底子打厚就成。”
易观撕下野猪肉,像报了大仇一样猛吃起来。
吃饱后,柳蝉心从储物袋拿出地图,与身处地形对照后,说道:“只要途中不遇见什么事,按照我们的行走速度,后天就能找到路上的野店。我还有些银两,买两匹马足够了,送你一匹,就当还你在山洞里帮我的人情。”
易观纠正道:“其实是你先救了我,而且我们只能算是生死关头互相帮忙,没有谁欠谁的。”
柳蝉心问:“你有钱吗?”
“没有。”
“那不就得了,说送你就送你,白给还不乐意。”
“……”
“对了,顺便问句,你应该会骑马吧?”
“……”
“呵,想想也是,富家公子出门肯定是坐轿子,金贵身子哪能受得住马匹颠簸。”
“……”
易观再度无言,只能双眼一闭,靠吐纳来避免与修士姑娘再说话。吐纳良久,世界寂静,他恍恍惚惚睡着了,做了个自己轻剑白马,涤荡妖寇的美梦。
清晨露水滴碎了美梦,他在山泉边洗头发洗脸漱口,而柳蝉心醒得更早,已经等他准备动身了。山上清修作息非常规律,尽管下山没了管束,她也没有变得懒惰。
这天依然在行路和吐纳中流逝,第二天,他们在一家酿青雨酒的野店买了马匹,黄斑瘦马,鞍蹬齐全。
店家很好说话,最近南境过路人少,马厩里养的马草料钱都难以负担了。见他们买马,说什么也要送他们一壶青雨酒。
柳蝉心教易观骑马,她说很简单的,这些马匹都已经被驯服,骑的时候踩稳马镫,抓紧缰绳别松开就行了。
易观做好被甩下去的准备,一骑上去却发现真的很简单,黄马对这位新主人表现出温驯。
店家笑称稀奇事,这匹马性子很烈,竟然与客官相性如此好。
在野店终于吃了顿像样的饭菜,辞别店家,两人启程朝青雨县策马而去。
易观手指勾着酒壶,问修士姑娘喝不喝。
柳蝉心说自己不喝酒,不喜欢,小时候她爹很喜欢去镇上喝酒,喝着喝着勾搭上了一个风尘女子,后来再也没有回过小山村。她爹在这件事前都对她很好,所以她只能把埋怨转给酒。
她从腰带里取出一只竹子做的小马,手掌那么大:“连一枚铜钱,一封信都没留下,要不是还剩这玩意,我都要把他忘光了。”
于是易观打开布塞自己喝了一小口,倒不辣喉咙,反而有点甜,像度数高一点的米酒。
店家说青雨酒在这一带是无论豪门寒士,人人都能喝上的饮品,女子晚饭后亦可饮三杯。他本来以为是种夸张修辞,喝过后觉得还真行,自己这种酒桌上的弱者也能将整整一壶当饮料灌了。
咕噜咕噜喝完一壶酒,他骑在马上吹风,有能作诗三百篇的感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