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有点冷的清晨。
学童们前后进入学堂,打着大大的哈欠,各坐各位。
荆二生从背囊里拿出一包枣泥酥,分给大家吃。
孙小寒赞不绝口:“这个好吃,好甜。”
“我娘做的。”
荆二生咧嘴笑道,
“我娘说吃甜的脑子转的快。”
李莠白眼道:“你这么大个子了,能不能不要老是把娘亲挂在嘴边,不过,嗯,的确很好吃,替我谢谢你娘。”
只有陆渐说自己早饭吃饱了,没有接,依然如往常一样,默默读书写字。
孙小寒拿毛笔末端点了点李莠后背:“李尾巴,先生怎么还没来?”
李莠反问:“那不挺好吗?”
“就是觉得……有点奇怪,先生今天已经迟来了很久。”
“他睡得——”
李莠说到一半,做贼似的左右张望,然后才接着说完,
“睡得可香了,据本姑娘多年经验推算,九不离十是昨天喝酒了,还喝醉了。”
孙小寒小声道:“先生不会是去……”
“不会吧?”
李莠吃完枣泥酥,舔了舔手指的上余味,狐疑道,“先生不像会去那种地方的人啊。”
“去哪里?我怎么听不明白呢?”
荆二生凑过来好奇问道。
“是啊是啊,去哪里了?”
还有个声音也在好奇问道。
李莠摆手道:“去去去,不懂就别问了。”
她准备和孙小寒对先生昨晚去向再探讨一番,然后顺便聊聊院子里那匹来路不明的马。
但孙小寒突然坐得笔挺,翻开书本开始大声朗读。
李莠转过头,看见一张笑眼眯眯的脸。
“先生!”
她下意识缩脑袋,但还是没躲过那一记榔头。
这个姓易的怎么感觉出手变快了……
易观再给孙小寒脑袋来了一下,说道:“小小年纪脑袋瓜子里都是什么乱七糟的,还有,谁让你们大早上聊读书外的事情了?散学前抄一遍《训学三章,没得商量。”
李莠恶狠狠瞪了一眼孙小寒。
易观坐在讲台后,放下教训姿态道:“院子里那匹马是我的,一直放在青雨县里,昨晚顺便骑回来了。
然后,下午的讲故事时间以后改在休息的两日,别丧气,不是没有了,我还是会抽空给你们讲的。这个改变,是因为我下午可能经常不在学堂,我不在的时候,陆渐代我当小先生。”
陆渐抬起头,对易观的决定感到意外。
“你读书最用功,可以帮我向大家解答疑惑,帮我监督他们。”
易观说道,
“如果李莠和孙小寒不服你,就记着,告诉我。”
陆渐点头。
李莠举手:“先生,我不服!”
“憋着。”
易观简短回答,然后翻开书籍,开始了上午的课程。
中午易观做好饭菜,端碗到院子时,看到孩子们正围住那匹偏瘦的黄斑马匹。
“李尾巴,你胆子也太大了吧!不怕被摔下来?”
“孙小寒你是胆小鬼吗,不就一匹马?本姑娘以前骑过比这还高的呢!”
黝黑女童在马背上抓紧缰绳,摇摇晃晃。
荆二生提醒道:“小心点,这匹马看上去性子很烈。”
陆渐也说:“快下来。”
“你还真把自己当先生了?”
李莠说完就被马甩了下去,揉着屁股,但没喊疼。
孙小寒问:“荆二生,陆渐,你们说马是吃草还是吃肉?”
陆渐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别关心马吃什么了,今天中午有烧肉,快过来。”
易观喊学童们来吃饭。
孩子们嘴里在嚼食物,眼睛却都在观摩他挂在腰上的佩剑。
孙小寒一直在忙于抢夺烧肉,现在盘子空了,立刻问道:“先生,又是马又是剑,你是要去做大侠吗?”
“大侠只是个美称,不需要马和剑,只要你去帮人家个忙,人家可能就会喊你孙大侠。我骑马是因为要赶路,没有时间散步了,佩剑也只是为了不时之需。”
易观笑着答道。
孙小寒有点失望。
易观拍了拍他头:“你现在读书,和以后当大侠没冲突,下午别偷懒,有问题问陆小先生。”
他吃完洗了自己的碗筷,叮嘱了孩子们几句必要的话,便骑马离开学堂。
这匹马性子很烈,但被他骑着,却格外温驯。
路上,他想起昨晚的事情。
在与萧离喝酒时,他摸了下天道会的底子。
天道会的历史有千年之久,在四座天下被人族完全掌握时,天上四位仙尊亲自为天道会的成立添上一片瓦,按照气运的说法,天道会的气运尽头就是四位仙尊,无可撼动。
天道会的成立目的就是狩猎魔道中人,但时代变迁沧海桑田后,天道会逐渐成为了万事屋一样的地方。
不止驱除魔修魔武,妖物也能杀,只要给的钱够,甚至还能帮忙挑个水送个货什么的。
这是气运过于兴盛,不好的一面。
最初的天道会,四座天下分别都只有一处,从业者都是修士武者中最精锐的人物。没个九境十境,七品品都不好意思说自己在天道会里,业内皆以天道会猎员为殊荣。
但千年里天道会气运无减,不断发展壮大,几乎每座城池里都有一块他们的地盘。
人多了,开销大了,接的活干的事也就杂了。
像今日青雨县的天道会,十来个猎员,里头比筑基境高的还没一半。天道会早已失去了那份遗世独立的孤高,变成了拿钱办事的俗气之地,近两百年,山上的入世弟子大都不再愿意加入天道会了。
弊端是,遇见过于强大的妖魔敌人,天道会能够使用的人手,随着敌人强度增高,而不断缩减。
好处是,与修仙势力越发疏远,对普通人来说,能够拥有的资源与机遇就变多了,不用红着眼看一群山门弟子出风头,也不用跟在山门弟子屁股后面,等他们往后丢掉看腻的心法卷文。
易观昨晚经过思考后,尝试询问萧离,自己能不能进入天道会。
萧离说,他是李无竹的人,得去问李先生。
好不容易见到李无竹,中年书生说,决定做一件事就负好一份责任,只要他能够顾好学堂,去天道会帮忙也未尝不可,但要小心自己安危。
于是,易观就成为了一名天道会的临时猎员,在诗会期间缓解人手不够的危机。
他拴好马,走进那座宽敞的府邸,头顶牌匾三个笔锋凌厉的大字,“天道会”。
肃杀之气贴紧皮肤。
片片落叶如吹刀。
厅堂斜影似军阵。
易观本体首次踏入如此气势凛然,底蕴深厚的地方,有种玄妙世界朝自己打开了一点门缝的感觉。
随后,他听见两个声音。
“哈哈,我翻到狮子了!你豹子要没了喔。”
“不好意思,我翻出我的大象了,你吃我豹子,你狮子就没了。”
“你等着,别让我翻出我的老鼠!”
“你老鼠早被我的猫吃了。”
易观脑门上弹出一个问号。
什么鬼?
他循声望去,看到两个戴着竹斗笠的猎员,坐在小木桌两边……下斗兽棋。
什么肃杀之气,一下子全消失无影了。
观棋不语。
易观看这俩玩得非常投入,都没注意到自己,也不方便打扰他们,就转而朝自己目的地走去。
天道会府邸中央。
一尊巨大的白石雕像。
大仙人手掌仙瓶,服饰像云霞一样卷舒流溢,面容不知是刻意还是工匠偷懒,雕刻得很模糊,只能看出含着浅浅的笑意。
虽然不知道性别对祂们有没有意义,但这具雕像呈现出来的,应该用“她”来形容。
“净瓶仙尊。”
易观仰头看去,无声打趣道,
“瓶子挺好看的,可惜不知道脸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