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不是,她真的不知爱恨?
“呼,哗!”
被夜风一带,火苗顺着泼洒在地的油渍凶猛的扩散开来,先是被堆砌好的柴火,接着是门,窗不消片刻,就窜起了一人高的火焰来。
少顷。
几缕灰烬借着热浪飘飞到了夜空中,火光从数米远的房门处跳入了林晨明暗交杂的眼中。
恍惚之间,他又想起了黄昏时分的对话。
那个名叫蝶的女子,当真是她最重要的人吗?如果是的话,为何从宫四的脸上找不到半点证据。
当时宫四的神情是怎样的冷淡平静,除了语速快了一些外,他没能看出对方一点点的表情变化。
他心中开始质疑齐仲所说的关于宫四的事情,也因此忘了答复她。
现在再想说,好像有些迟了。
他所想的其实很简单。
是,他想要铲除祸害烟州十数年之久的三恶,更想因此能还烟州百姓朗朗晴空,也不得不承认凭他的能力想做成这件事,宫四渊博的知识必不可少。
可万事怎会只有一个解决方法?说到底,宫四从来没有相信过他,连找这宫贤为了什么他都完全不知情。
即使如此,林晨也从未想过强迫他人牺牲什么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想告诉她,自己会尊重她的选择,想对她说,自己甚至可以作为朋友,陪她找到过去。
然而,这些话到最后都停在了嘴边。
她不会相信自己。
“想不想知道为什么我要化名宫四?”
房子一间连一间,火焰熊熊,一时片刻就化为了火海。
一张血迹斑驳的纸张缓缓飘入其中,落在边上,顷刻间化为了红黑相间的灰烬。
两人的脸被火焰映的通红。
“如果不知道计划,从今以后我不会再听你的吩咐行事。”
林晨自怀里取出老旧的竹筒,看都没看一眼就扔进了火海里。
“嗯。”
宫四双眸一凝,却没有时间去意外他的果决,望着逐渐燃烧的竹筒,她双拳不自觉的捏了起来,忽然之间她不想去算计那么许多了,内心深处好像缺了一块似的,失去了些什么,只剩下无尽的空虚,每每触及,只觉得了无生趣。
这是种很可怕的情绪,幸好只在她的心中维持了一瞬的功夫。
“三恶武功高超心狠手辣,以你我的能力想杀他们无异于自寻死路,所以我的计划便是混入清欢谷,查出三恶的真实身份,交于林千城。”
“有这么简单?”
“当然不是,清欢谷中搜集存放情报的地方必然极其隐蔽,我们就算侥幸混了进去也不可能轻易探查出来,更别说接触了。”
林晨扭过头,“所以?”
宫四抿唇轻笑一声,“宫贤有三子一女,三个儿子皆资质平平只得学些药理帮帮杂工,唯小女宫果天资聪颖,尽得其真传。”
林晨闻言这才反应过来,宫四姑娘,指的不就是那位宫果吗?
“你,你是要取而代之”
“不错。”宫四点头承认,“宫家乃是天外天绝对的高层之一,清欢谷即是黑道统袖,万没有轻视的道理,如此我便更有机会探查到更机密的地方。”
“你就不怕被人认出来!?”
“宫家的存在少有人知道,认得宫四姑娘的便更少了,连孙守福那样的角色也仅仅是知道有这么个人,清欢谷即便真的有所怀疑,想要查证恐怕需要不短的时间。”
“你已经想好了后路,我的提问好像很愚蠢?”林晨自嘲的笑了笑,随即想到了什么,脸色一沉,“你要对宫家动手?”
“既然要让他们的查证得到最大限度的拖延,那么宫家的人自然不可以被人找到,况且,我需要一个进谷的理由。”
“什么理由。”
虽然心中已经隐隐有些不安的猜测,林晨还是问出了口,哪怕只有一丝丝的可能,他还是期待一个不同的答案。
“唔。”宫四抬起鲜血淋漓的手指,点了点嘴唇,好似是在考虑,可看向林晨的目光分明带着调戏与打趣。
好似明白他的期待。
“就,灭门之祸,找人主持公道吧。”
随后亲手将其覆灭。
看着他的眼中闪过分外明显的痛苦不忍之色,宫四笑了,这次笑的很真实很痛快,因为她自心底感到一抹快意,像是复仇后的快感,又像是戏耍后的得意。
戏耍这种无意义的事情宫四向来不大喜欢,可若说是复仇,复的又是何仇何怨?
她没有去细想,或许是这丝心绪太过浅薄,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吧。
“呼”
林晨长长的出了口气,少顷的悲天悯人后他还是将心情平复了下来,到时毕竟自己在现场,若真的有不该死之人,他也完全可以出手拦下来,大不了事后将其藏起来罢了。
不过得提前做些准备才是,否则以这个女人的手段,自己怕是很难从她手中保下什么人来。
他回首望去,那个女人正背着火光望着他浅笑,唇边两颊皆是她自己血指印,看上去格外妩媚?
没来由的,他居然想到了这么一个离谱的词汇,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错愕。
难不成这世上有种女人,是越无情,越妩媚?
林晨想不通,一时之间也只觉得大概是自己的脑袋出了什么问题。
火光四射,不多时,周围便响起了嘈杂的声音,而始作俑者的两人,却早已不知去向。
夜幕方至,易剑阁中也星星点点的挂起了灯,不多时便连成了一片,映的阁中上下有如白昼,又如一片滔滔火海,连绵不绝。
“宗主。”
易剑阁的练武场一侧有处用以休息和观望的高台,平日里弟子习武,掌教弟子或者长老师父便会于此观察。
此刻观武台四角燃着火盆,中间则站着一个两鬓斑白的女子,细一看,可不就是易剑阁武宗,洛洁,洛宗主吗。
“如何?”
洛洁回过头,看着刚刚走上来还有些气喘的弟子问道。
“回禀宗主,弟子已将玉匣送与两位姑娘,取血的步骤也已详细说明。”
“嗯,胡姑娘聪颖,当用不着我来操心,只是师父闭关铸剑一月有余,此时派人出来取血,想必铸剑已经到了关键时刻,一切事宜还是务必要万分谨慎才是。”
“是,弟子明白,明日会再去一次,略作确认。”
“好,下去吧。”
“弟子告退。”
那青衣弟子抱拳行礼正要退下,抬眼往台下看了眼,一时间没忍住便开了口,“两位老前辈还没分出胜负?前日斗剑气,昨天比下棋,前辈们当真好雅兴啊。”
听弟子如此说,洛洁险些忍不住笑出声来,“呵,这两个老家伙前日论剑入了迷险些伤到旁人,惹了那位姑娘不悦,如今是不敢再随意动手了,至于这棋局吗想必快有结果了。”
说着,洛洁的注意力又落在了练武场中。
易剑阁算不得什么武学上的高宗大派,可架不住人家有钱,这练武场比之九霄宫分舵的论剑坪可不知精致了多少,又大了不知多少倍。
然而此刻偌大个场地中只有两个石凳,石凳旁点了一盏小油灯,远处的树枝树叶被夜风吹的窣窣作响,灯火却像是被什么护在其中一般,没有半点不自然的摇曳。
平静的火光中,两个长袍老者相对而坐手中各自夹着黑白棋子,面色虽然从容可看那白眉轻皱的模样,想来是陷入了僵局。
令人惊异的是,两人中间竟然没有桌子,也没有棋盘!那些黑白相间,蜿蜒缠绕在一起的棋子却安安静静的定在半空中纹丝不动,能操控棋子维持这种状态一天一夜,这份内力不说当世绝顶,也可谓屈指可数了。
“嗯”
正如洛洁所说,这一步棋已经僵了半个时辰,棋,终要有个结局。
咚
手执白棋的老者指尖一点,衣袖飘飘,棋子顺势而落。
落子分明是无声的,那声轻响却好似落在了观武台上的弟子与洛洁心中,甚至还看到了一层层波纹光晕,从棋子中心缓缓散开。
“周横天的剑意竟已大成至此何以不入极境。”洛洁直直的盯着白子,口中的喃喃声就只有自己能听到了。
再看场中,手执黑棋的胖子见对方落子,嘴角顿时露出了个得意至极的奸笑,随后早有预谋一般右手一挥,猛地敲下手中的黑子。
“两头通!哈哈!周老兄,绕是你机关算尽,还是老弟我更胜一筹啊!”
对面的周横天闻言颇有些无语,他寻常与人博弈都是下的围棋,哪有下五子棋的。
“宋老弟棋艺精湛,周某不及,老弟这孩童心性周某也远不及也。”他抚了抚额头,随即开始一颗一颗的将白子拾起归入棋盒。
“哈哈,哪里哪里,老哥过奖了。”宋道远哈哈一笑,一挥袖,黑子飘飞而出落入棋盒。
两人看似博弈棋局,事实上一人掌控一色棋子凌空抗衡,比的却不止是内力,还有对棋子和内劲的掌控能力。
显而易见,周横天输了一招。
“周兄,有句话不知当不当问。”
“有话但说无妨。”
周横天会来这里是因为担心林千城会对自家宫主不利,怎料林千城没来却正巧遇到了宋道远,两人同为剑修,又是同辈,几日的相处间各种较量各有胜负,惺惺相惜之感越发深厚,虽然相交不久,但大有成为莫逆之交的趋势。
“恕我直言,周兄无论剑招,剑意,内功修为都早已超越一流的层次远矣,为何还是迟迟不愿感悟天地以入极境?”
这个问题困扰了太多人,然而真正有机会当着本人面问出口的,大概也就这么一个了。
闻听此言,周横天收子的手微微顿了顿,少顷才一边动作起来,一边略带感慨的开口道,“因为一个承诺。”
“承诺?”
“嗯。”周横天点点头,“那时年少不知天高地厚,我与师妹约定同入极境,如今师妹虽然不在了,可这个约定我会一直遵守下去。”
他说的简单轻松,可极境,那是多少江湖人祈求了一生都得不到的荣光,他却
光这份重情重义,已经足够令人敬重了。
宋道远为此番话动容,同时也明白自己触及了他的痛楚,赶忙开口转移话题,“啊,说起来早先我将乾坤剑意传授给贵宫主,你猜她用了几天便领悟了精髓?”
这个转折有些生硬,周横天却领了他的这份善意,呵呵一笑道,“我猜,不出半月!”
“七天!只用了七天!老宋我是真不明白,凌宫主既有如此之能为何还没有一统武林”
说到这个,宋道远完全是一副见了鬼的神情,说实话,才入极境的时候他也曾想过自己是否能有资格挑战那天下第一人,然而这个想法也只维持到见识了她近乎违背常理的天赋资质。
他以乾坤剑意求取囚龙锁指法,可没想到他用尽一生所创的武学,对方只听讲解,独自领悟七日便已得其精髓。
人与人之间为何如此不公平。
当然,不甘与感慨只有片刻,他是个乐天派,没有争强好胜的心。
见他如此神情,周横天哪还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思虑片刻,轻笑一声道,“听周某给你讲个故事吧,等听完,想必你会对宫主有些了解。”
宋道远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周横天叹了口气,收好棋子拢起衣袖,仰头望向天边缓缓道来。
从前,有个偏远的小地方,生活在那里的人们虽然没什么大见识,但互帮互助自给自足,日子过得也算是平静祥和,偶然有些争执最多也只是演变成互相打上几拳,不必谁去真正的服从谁,人们习惯了这种生活直到一天,有个人捡到了石头。
谁的石头大石头硬,便能迫使他人臣服,渐渐地,人们开始沉浸在寻找更大更多石头的途径中,随后拿起获取的石头扔向对方,战胜对方,或者将石头紧紧握在手中,威慑对方,保护自己。
这样的日子过了太久太久,人们又重新习惯了这种头破血流的生活。
这个时候,她出现了。
她是个奇怪的女孩,捡起石头的时候露出的不是欲望,而是纯真的欣赏,那些石头在她眼中好似变成了美丽,闪亮的宝石一般。
她喜欢石头,喜欢石头的美丽。
此后她背起竹篓,将那些喜欢的宝贝一点点的收集起来。
再回过头时,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拥有了最多,最大的石头。
不知不觉间,人们开始服从她,惧怕她,厌恶她,忌惮她。
她孤独,她彷徨,又不得不独自面对一切。
即便她仍喜欢那些石头,可寂寞犹如跗骨之蛆一般如影随形。
没人理解她,没人认同她,她想要分享乐趣,可从竹篓中取出石头,人们只会害怕的逃离她的身边。
听完他的故事,宋道远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想起那日他拿着自己的石头与她交换时,她露出的表情是那样的欣喜,纯真,可自己心中想的只是拿到更多的石头。
“抱歉。”
“不必如此,我家宫主最不喜别人为她难过,况且,她现在需要的已经不是分享乐趣的同伴了,而是一个能让她放下竹篓的人。”
“嗯?哦,林小子从某些方面来说,确实是个顶了不起的人啊。”
两人相视一笑,关系好似又更好了一点。
“再来一盘?”
“哈哈,正合我意!”
夜还很长,这两位顶级剑修的对局,想必还要很久才能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