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晚上,外出的这些人才想起要回城堡。
海肯有点意思的地方都关门了,剧院、马戏团、画展之类的地方是一个也找不到,武器店没开,铁匠铺只卖农具和剪刀。厨刀之类的家用铁器件。就这一整天,还是教堂给他们带来的乐趣最多,不过让一个法师在嘴上承认这点实在有点儿困难。
其他偷溜或者花钱贿赂助教出城堡的法师偶尔也能在路上碰见,见了面就心照不宣地点点头算打招呼,没有什么可聊的。
这会儿是难得可以自己做决定的时光,没人再想听别人说话。
贝克购置了一点御寒的衣物以弥补法术的不够精深。德尔塔就比较惨了,现成的只有围巾、手套、靴子。能够符合他身材的不是童装就是女装,只能量尺寸订制了几件衣物,等到队伍出发前来取。
领主的孩子乔恩和舒尼雅则还想着去凡尔纳家,不过其他人都打算把他们一起带回城堡。
凡尔纳家死了人,这两个孩子却只想着玩,去到那里如果还是这种态度,很有可能激怒死者的家属。
海肯的夜晚比南境来得更早,四点太阳就开始下山了,街上的人不知不觉都消失不见,负责驱赶野兽和侦查异常情况的巡夜人的身影却逐个出现,提着灯笼开始巡夜,显然这里的治安也没有酒吧老板说得那样好,至少在卫兵不在的时间,民众都不敢出来做活。
光线黯淡的时候,罪恶自然滋生。
和现代人心底的概念不同,偷窃和罪犯在这里并不相等,很多平民不是职业小偷,他们只是具备偷窃癖。起因往往是看别人不注意,而眼前又有容易得手的财货可以补贴家用或拿去喝酒,于是就忍不住诱惑动手了。
稍有点羞耻心和道德感的人可能只偷一次,更大的可能就此一发不可收拾,白天打工,晚上有机会就偷窃,只差一点就彻底转行职业犯罪者。
银芒洒落,冰冷的空气刺激着嗅觉器官,让德尔塔产生了一种空气是甜味的错觉。
越往北走,天就越晴。可冰雪却没有少,似乎那些白色的霜痕是一夜之间生出来的。
“你们想好一会儿怎么解释了吗?助教们可能会抓紧这件事不放,毕竟我们没交钱就出去了。”贝克问,他紧了紧衣领,他的袍子已经换成了毛呢大衣,看上去比平时壮不少。
“呃,我做了一个预言梦,今天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试图验证这个梦境的真实?因为预言梦中的最初前提就是溜出城堡”德尔塔不确定,其他人可能被轻轻放过,他可能就惨了,之后的旅途中可能要被紧紧看住再无自由。
迪亚哥沿着他的想法想了个点子:“我想要预言你预言是否正确,于是也跟了出来。”他实在想不出更好的了,这是他第一次为了这么小的一件事想开脱理由。
安佩罗姆撇嘴道:“有什么好解释的,我就告诉他们你是我强拽出来的,有什么问题让他们找我的导师去。而且也不是只有我们违反规则,还有其他人呢。”
没人愿意对着沙利文贤者发火时的那张臭脸,即使是他的崇拜者也一样。
阿列克谢双手负在身后,神情忧郁:“我想要去香料店配药压制血脉病,身上的钱不太够资助助教。”他确实去了香料店,但配置药剂需要的几种植物原料在那里并没有找到。
“我不想回去”舒尼雅拖着嗓子细声道,可惜这个小姑娘长得并不好看,御寒的衣物又让她看起来圆滚滚的,因此撒娇的表现力事倍功半,可能还起到了点反作用,总之没什么人理她。
“那你就再想想吧。”德尔塔告诉她。
这个娇生惯养的小姑娘气坏了:“你不是好人!”
德尔塔竖起大拇指往前一伸:“聪明!”
舒尼雅海肯:“”她说不出话,只是瞪着精灵混血。
乔恩比他的妹妹聪明多了,虽然长相也不怎么讨人喜欢,但知道该用什么语气说话:“我知道她这样没法去凡尔纳叔叔家,但真的就要这样回去了吗?”
“你还想在外面干什么?”安佩罗姆大码的靴子踩在地面上,碎石砾和冰屑的摩擦运动在他的体重加持下发出格外响亮的声音。
乔恩也说不出理由,更不想在这些陌生人面前说太多,显得自己软弱:“没什么,只是想看看。”
“我懂,我们都懂。”安佩罗姆叹息道。
学院法师的生活空间极度封闭,在这里,年轻法师甚至可以不学习,可过得再惬意,没有特别理由休想出门。一年只有一月份能够回家一次,之后全无假期。尤其是有些人没法回家,只能待在学院重复枯燥的日常。
今天在外边走了一整天,可他们的精神还是亢奋的不得了。
“我在想,他们是不是还没发现我们离开了。”贝克说。
“我也觉得奇怪,没有人来找我们也就算了,卫兵不来找他们两个就有点离谱,他们毕竟是领主的孩子。”德尔塔指着两个孩子说,“还是说教堂的人把这孩子和我们在一起的消息传递回城堡了?”
“如果是这样倒可以解释,不过我们去教堂的事”阿列克谢说了一半开始叹气,他只想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好好呆着,最后顺利回到学院。
“我们还能因为去一次教堂而突然拾起信仰不成?如果他们要抓住这点不放,我们可以赌咒发誓,他们还真敢给我们施加诅咒吗?”安佩罗姆说。
阿列克谢听着没有再说话,心里已经在盘算什么时候从总院的法师中找新的盟友。
当他们走过白天时经过的幽暗小巷,这里看起来比白天更糟,那具尸体还躺在那儿,安佩罗姆因为来时受了惊吓,所以这一次也下意识地又去看了一眼。
尸体的手掌不见了,只留下僵青色的断口。
“见鬼了!它的手没了!”
贝克拍拍他的肩:“不要大惊小怪,或许是野狗咬下来了。”
“这可不像是狗咬的痕迹啊。”安佩罗姆指着尸体手臂的断口处叫道,那里断口平滑,明显是被利器切断的。“太恶心了,谁会要一只死人的手?”
“没准是他有一块表卡在手腕上拿不下来,想要的人就努力了一下。”德尔塔说。“不要管这么多了,他死了至少一天了。”
“这和死了多久没关系吧?”安佩罗姆皱着脸,一副想吐又吐不出来的表情。
“我的意思是他也活不过来,身体被别人怎么处置都不奇怪。他自己应该也不会在意,反正最宝贵的生命都不在了。”
安佩罗姆还想再说,迪亚哥就强拉着他往前走,让这具尸体脱离他们的视野范围,不然安佩罗姆可能还要嚷嚷下去,巡夜人都要看过来了。
这家伙该是他们之中最不具备社会经验的了,就连领主的两个孩子看见尸体都不会这么激动,真的是没有见过世面。
“我们走快点吧,我感觉还是太冷了。”贝克抱怨道,他感觉自己的头发都要冻到一起去了。
“我也是。”德尔塔有着身为魔偶般的体验,体表的皮肉随气温变得冰冷,内里则像是要对抗一般愈发火热。他的手好像在烧,但并不难受,按在脸上时才能发现仍是冰冷。源于梦魇的特质在身体与自然气候的对抗中逐渐强大。
但德尔塔不敢放任继续,他昨天才让半神器失控地增幅了身体机能一次,万一两种作用起了什么混合反应就糟了。
他们干脆拽着两个孩子小跑了起来,穿过大街小巷,想要故技重施地翻过卫兵把守的围墙时却发现卫兵流动哨的调动频率上升了好几倍,德尔塔就先看准时机把孩子们越过围墙送进去,其他人则从围墙的正门进入,之后再从建筑侧面用灵性绳索攀回房间。
那些床单和窗帘绞成的绳子还挂在那一个个窗台上,他们应该是第一批回来的人。
天色看起来比时间晚很多,他们在晚餐时间前及时抵达了城堡,但是在看表之前都以为该要入睡了。
迪亚哥到走廊里去向其他法师代表打探助教的反应,但似乎没有助教发现有人私自外出。
迪亚哥猜测是那些仆人发现了他们不在后没胆子到处说,而且午餐时那些高档食材做的饭菜也可供他们享用,就没人多嘴提醒执政官,而助教们也不屑于去偷听下人们的谈话,因此出现了一个绝妙的巧合。
贝克和安佩罗姆开始在房间里打牌,主要是安佩罗姆教贝克规则。阿列克谢则窝在角落摆弄他在酒馆从扎萨列里收集的黑色菌类,用简易显微镜在烛光下观察,时不时发出忘我的笑声。
德尔塔想要坐在毯子上冥想一会儿,但还是先习惯性的监听了上下楼层的动静。
属于学院法师的声音还是一样嘈杂,但城堡里的本地工作者却异常的安静,集中精神后,他敏锐地从空气中捕捉到恐惧灵性的味道。
不对劲。他想,然后起身出门,准备去仆人中间问问情况。
城堡的大门被扣响,城堡里的老仆人走过去开门,门外站的是城里顶有名体面的雕刻家马奇耶赫凡尔纳,他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拄着手杖,宽大的黑色礼服穿在身上,依然能从肩背的轮廓中看出这具躯体往日的健壮程度。
“晚上好,凡尔纳先生。”老仆人看向马奇耶赫的身后,那里空荡荡,他是一个人来的,没有带随身男仆或者某个儿子,这可不太安全。
马奇耶赫是领主的朋友,互相拜访是常事,老仆人也就不怎么惊讶。
“晚上好。”老马奇耶赫好像害了一场大病,人老了十岁不止,眼神游离,密布的皱纹将精神都吸走了,老人斑像铁锈一样贴在脸上,往日保养良好的金发也苍白枯槁。
老仆人说:“执政官老爷不在,上午就出去了。”
“我不是来找他的”马奇耶赫咳嗽了两声。
“那您是?”
马奇耶赫有些难以启齿似的,嘴唇颤动了两次才发出声音,而且还带着微不可察的慌乱:“我听说这里来了客人,还都是法师?”
一个虔诚的信徒因为爱子之死,不得不求助于这些贪婪而残暴的无信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