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的夜晚,无数道车辙压印在雪地,散碎的雪粒相碰,因低温固结在一起,再随着车轮滚动将它们碾碎,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车前悬挂的风灯全部被点亮,宛如一条光蛇在大路蜿蜒。
它们接近匀速地运动着,车队在抵达尔科力琴前停下的次数不会太多。
为了保证日夜不间断地向莫克然进发,学院雇了两倍的车夫可以换班,还有大量的禁药不顾损伤地刺激长毛牛的精神和活力,三天一过,这些牛就开始萎靡不振,失去进食的能力,只是记得拉车的使命,效率却大大降低。
不过这不碍事,等到了下一个城镇聚集地,这些牛就可以当肉牛卖掉,拉车的牛要全部换一批。
德尔塔蜷缩在车厢里的角落里,皱着眉头给自己的断手施法,除了蜡,他什么能做的保养都做了,就等到了尔科力琴写信给赫默·克丽丝求助,借助德鲁伊的知识来学习巫术“血肉增生”来续接。
海肯有点危险,他怕自己的信件被拦截,必须到了新地方才放心。
巫术是一门非常危险的技术,任何纰漏都可能导致反噬,没有任何指导就进行自学是近乎不可能的事。
尖利哨音从车队的前端响起,于是车夫们一个个勒住缰绳将牛车停下。
这一停就是半个小时,但助教们也没有发出什么特别的指示。
德尔塔打开车厢侧面的门下去,靴子踩大地,他感觉有很多疙瘩或者小石子什么的东西硌脚,但因为灵视增强反而降低了正常夜视能力的原因而无法看清。转眼看到安佩罗姆那一头鲜艳的黄发,这家伙正骑在自己的马从前往后走——他之前已经把马借出去了,安佩罗姆说要去吹风。
“前面发生了什么?”
“路被堵住了。”安佩罗姆兴高采烈地描述着:“前面有好多大树倒下,横躺在道路,有些还碎了一地,就像遇到了一场可怕的风暴。”
“你怎么这么高兴?”德尔塔无法理解安佩罗姆在这个语境中所使用的语气。
安佩罗姆轻轻抓住马儿的鬃毛顺抚,笑意不减,甚至嘴还越咧越大:“当然,这可真是匹好马。坐在它身,我甚至比风还快!”
德尔塔听见他吸鼻子的声音,这确实证明了他的所言无差——风速太快,甚至突破了“温暖气息”的魔法,使他如常人般暴露在寒的自然环境中。
“如果你要它,四十镑就行。”精灵混血直接报了个跳楼价。
在知道牛涨价后,他在空闲之余向车夫请教了其他牲畜的行情。一匹驽马也要二十镑,旅行马三十镑到四十镑不等,视血统还能增值,而战马是起步就是七十镑,翰纳什的这匹马明显还是良种,可能有百镑以。看在友情和丢掉一个大麻烦的份,安佩罗姆只要付了旅行马的价格就能牵走它。
安佩罗姆眼里放光:“尔科力琴应该有银行,我会很快付清。”
“你先骑着吧。”德尔塔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像是个人都比他这个正统精灵混血更具备兽类亲和,这匹马驮着自己的时候可没那么老实。
他徒步向前走去,其他马车里也有法师耐不住寂寞出来散步,他和熟悉的几位一一打过招呼,一路走到车队最前端,发现事实比安佩罗姆说的还要过分些。
路旁的大树几乎是匍匐在主道野蛮生长,而某个存在又在这里大肆破坏过。破碎的枝条和叶片散落在地面,积雪也盖不住它们。这大地浮雕般的景色远远望去看不到边。树木倒伏如此之多,而遮天的树影却不见少,德尔塔借着月光看到更多姿形怪诞的大树影影绰绰地立在黑暗中。
他转过头,注意到尤埃尔和几位助教所属的车厢是空的,他靠近到旁边,看到车夫的老大高皮正叼着根木烟斗坐在车前风灯营造的黄色光芒中,但他并不引燃里面的烟草,只是叼着而已,似乎这样就能提神。
“高皮,尤埃尔大师和其他助教呢?”
高皮取下烟斗,舔了舔嘴唇沾湿胡须:“先生,他们都往深处走了。”
“你知道他们做什么去了吗?”
“他们说有魔怪潜藏在森林的深处,我猜就是为了这个。”高皮镇定地回答。他在接这趟差事前还有些害怕,料到过会遇到这种超自然的邪恶,但随即想到法师才是最邪恶、最傲慢的存在后,他反而因成为其同党产生了安心感,
这一趟活儿做完,他也该有可向儿孙吹嘘的事迹了。
野生的魔怪?德尔塔拧起眉毛,梭法要是在这里该开心的很了。不过正常人不会想要看到这玩意儿。
不止是魔化生物,一般的凶暴化野兽也是广泛意义的魔怪,过分强壮的躯体和顽强的生命力是它们的最大特点,中位法师在不注意的情况下也可能栽倒在这些魔怪的突袭中。
攻击性的法术往往没法一记杀死魔怪,还需施加二到三个法术才能奏效。这听起来不算强,但魔怪也只需要三到四个完整的攻击动作就能击杀做了单体防御法术准备的施法者,它们的威胁等级几乎和中位骑士是相同的。
王国建立了众多骑士团就是为了维护道路安全,同时还资助巡夜人这样的民兵组织在乡村郊外地区巡逻搜索不寻常的野兽痕迹。
夏秋时节是兽潮的季节,但野兽的活跃期在四月下旬就开始了,学院的代表团正赶这段日子。
能够摧毁这么多大树挡住道路,令尤埃尔大师和其他助教未作后手防御便一同出动,德尔塔认为这次出现的魔怪非同一般。
无形的风灌入密林,再吹出来的时候就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草木味,不知名野兽的孤独啸叫在树叶摇曳的沙沙声中格外突出,只是随着风的传播,声源的具体位置无法确定。
德尔塔望着黑暗处打了个哆嗦,他始终学不会能使温度升高的魔法,即使身体一直在受到梦魇本体的辐射强化。这样的气候对他来说还是太寒冷了。
“真不知道那些不会魔法的诸侯王公为何愿意住在不见天日的北方。”他对哈斯塔抱怨一声。代表团用便利的魔法抹平了众多困难,又是不眠不休地前进,如今也不过到了泰隆谷口,离最近的要塞龙喉关隘还有两天的距离——施法者的两天。
哈斯塔透过现象看本质:“可能是因为打不过那群南方人。”
德尔塔觉得他真是一针见血,不愧是自己的半身。
“他们好像回来了。”高皮侧过耳朵聆听风中的声音,然后低头用外披绒毛的皮衣珍稀地擦了擦自己的烟斗。但过了几秒,他又不确定了,抓起风灯的手柄要站起来:“是他们吗?”
德尔塔愣住了,他什么也没听见。
“你确定自己有听见什么声音?”
高皮信誓旦旦:“我年纪虽然大了,但耳朵还好使,那像是丝绸被灌木丛的棘刺划破的声音。这声音越来越大,他们应该要从森林里出来了。”
德尔塔注视着树林深处的黑暗,他什么也没感知到。
一阵风从树干的缝隙间灌了出来,带着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魔力。
德尔塔猛然抬头,但什么也没发现。那阵风让他感到反胃,不过几秒后,这种负面感觉随即消失了,他回头看高皮,这个裹得跟熊一样壮实的中年人没有任何触动。就当他以为只是某种蕴含魔力的自然现象时,身后的车队却传来一声声惊呼,其中隐约能听到几个熟悉的声音。
不对劲!有什么在靠近!
他急于回去观察情况,向车老大草草嘱咐道:“无论尤埃尔大师或者助教们给了你什么东西,现在、立刻使用掉。”
高皮诧异了一下,直到德尔塔回身走出十来步才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从怀里摸索出一张契约书似的文件,面用红色的墨勾勒出纤细扭曲的文字,分不清是什么语言——这也无关紧要,反正他什么字也不认识。
折叠的纸张被展开,高皮忐忑地走了几步,找到一个位置蹲下,将文件铺平贴在地,然后略有期待地扫视了周围一圈——什么也没发生。
德尔塔迎着队伍逆行,刚才的异状不是只有他能感受到,其他注意到异样的法师也有出车厢朝前走,他们想要去问尤埃尔或者其他助教发生了什么。
“回去吧,尤埃尔领队和助教们都不在!”他喊了一嗓子,然后惊讶于树林里自己的回声能如此持久。
一部分法师听到后站在原地朝他微微点头,然后折返,但还有些人并不相信,他们径直向前,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怪异的是,之前车队里还有不同小团队的讨论声,虽然算不嘈杂,但也热闹。自从那阵风吹过之后,好像就有一种低沉的旋律在演奏,使人们丧失了聊天的乐趣。德尔塔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氛,耳朵也捕捉到了比平常更微小的窃语声,但听不太清。
灵性的热浪从高皮所在的位置扩散开,充盈了这一片区域,将异常的能量排斥开。德尔塔的动作一顿,他感觉自己泡在胶水里,一举一动都受到桎梏。
一个词开始在各个车厢里不断出现,打破这一僵局。
“没什么。”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姑娘羞涩地笑着,语气却十分坚决。“不要再问了,我也不确定是不是选他。”
戴着灰色兜帽的青年合眼,脸写满了疲惫:“让我安静一会儿吧,兄弟,真的没什么。”
“次项目里的重要失误......”塌鼻梁的男子似乎想要开始追究责任,但最终不了了之:“没什么,让它过去吧。”
........
这个异界的旋律重复了多次,短暂的沉寂之后,气氛恢复如初,但还有一丝尴尬沉淀。
当德尔塔回到自己所属的车里时,正巧听到内部沟通的结尾。
“没什么,我只是走神了,和伤势无关。”贝克苦笑着摇头:“你们想得太多,这样老的快。”他听到声响便转头拉起帘子,看到是德尔塔要车,脸的表情停滞了一瞬。
德尔塔踩车厢外侧踏步的脚放缓了动作,他立刻察觉到了贝克的变化,
【贝克在紧张,他怕我。】
“他知道我们能够感知别人的情绪。”哈斯塔说。
德尔塔右脚一用力就登车厢,装作什么也没察觉地坐到贝克对面。
【真是一个个都不让人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