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东子此时正趴在海宁府县城的一家酒楼顶上,眯着眼睛望着四周的情况,回忆着曾经那些亭台楼阁的位置。
他是来执行一项任务,找一些故人。这个任务是他的王哥——王大王派他来执行的。
今天早晨王大王跟兄弟几个讲了自己的计划,就是要在短时间内训练一帮人学会基础的内功和轻功,然后用人海战术的方式来帮他们把盐销掉。
可是从哪里找这么一批人来呢,王大王伸出两个手指说:两个字,乞丐。
狗东子两年前跟着丐帮大哥们要饭的时候曾经来到过海宁府,所以对这里的丐帮组织还是有一些了解的。这个地方虽然地处沿海甚是富庶,但是仍旧有大批量的乞丐在各处行乞度日,其中有很多失去父母的孤儿。平日这些乞丐总是干一些坑蒙拐骗的勾当,所以官差们每隔几日就要把这些乞儿往城外撵一次,逮到了就打,打死无算。王大王要求狗东子找一批大概二十人以上的小乞丐,要求聪明伶俐口齿清晰腿脚利索,然后以善人在沿河施粥的名义把他们哄过来。
王大王是这么说的,这次买卖我们就要靠这些小乞丐。在别人眼里这些乞丐是垃圾,是小偷,是人渣,但是在他眼里,这些乞丐都是待开发的人力资源,是天生的无产阶级劳动者,是宝贝中的宝贝。总之又是一些没听过的难懂的话。
说到这个王大王,狗东子其实心里非常佩服他。狗东子虽然这辈子过得惨,但是其实他心里佩服的人不多。没错,很多人都比他有本事,比如云英姐比他射箭要准,琴琴姐比他枪法好,连那个有点潇洒过头的孟大哥都比他酒量好。他命苦,自幼父母双亡,哥哥妹妹都在逃难中死在他面前,所以那些命不如他苦的人和那些才能比他高的人,他都羡慕嫉妒恨,但就是不佩服。他嫉妒能识字的,嫉妒会画画的,嫉妒会唱曲儿的,嫉妒会写诗的,甚至嫉妒那些有爹有娘有人疼的。想当年,他可是连富家公子家的狗都嫉妒呢——你说人家一条狗托生的好,都有肉包子吃,为什么我没有呢?
但那都是因为你们比我会投胎!我羡慕嫉妒恨,但是我不佩服你们。我要是有你们命,我绝对比你们有本事!你们这些人,或者是天生有才华,或者是天生家里有钱,天生地位高,所以理所当然应该混得好,你们的起跑线就在我狗东子一眼望不到的前方,算什么英雄汉。
但是对王大王这种佩服是不一样的。这个王大王是第一次,有人让他觉得,这个人比我还惨,比我还菜。
狗东子是个孤儿,王大王也是个孤儿——打平了。狗东子自幼当乞丐,王大王自幼也当过乞丐——打平了。狗东子加入了丐帮,王大王进武馆当小厮——狗东子小胜。狗东子跟着丐帮的三袋弟子罗平罗老头学会了武功,成为了一代神偷的苗子,而王大王参加了天下少年英雄会,被打残了内功全废——狗东子大胜!王大王大概是狗东子这辈子遇到为数不多,比命苦居然还能赢得过的人了。
但是这也是狗东子最佩服王大王的地方。王大王他没认命。
他就会一招吸内功而已,限制还挺多。
然后他就靠着这一招,带着几个人从地牢里逃了出来,建立了半山居,带领着大家,靠接通缉令攒了很多钱,招募越来越多的人跟着他,现在还要干一票大买卖。
三千斤盐啊!按照一斤能赚一百文算,这一笔生意就能赚三百两银子?在以前,狗东子一辈子见过的银子加起来也没这么多。
每一次狗东子觉得没戏的时候,王大王总会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每次狗东子觉得是绝境的时候,王大王总是会埋伏一些后手转危为安。那些主意其实不难想到,为什么自己不敢去想呢?
而且王大王还有很多不同,他没有这个年代所有人都应有的条条框框。他的道德很奇怪,无分善恶,只讲对错。他不觉得乞丐、流民、二妇是低贱的;他不觉得官吏、富商、文士是高贵的;他不觉得乐于助人不求回报是理所当然地,结果他却能够救助更多人;他不觉得天子国法严刑峻律是必须遵守的,结果他却维护了更多公正。
不知道那些在武林人士心中比性命还要重要的神功秘籍、秘宝仙丹、神兵利器,放在王大王这里是个什么态度?狗东子现在十分好奇。
这种格格不入的感觉存在于王大王的一言一行之中,让人心生疑窦,这个人到底是不是这个世界的?
收起心里的嘀咕,狗东子终于看到了今天蹲守了整整一个时辰的人:一个拿着竹竿、敲着破碗、赤着脚蓬头垢面招摇而过小乞丐。
狗东子心中大喜,她还真在这里呢,于是脚下运起内力,一个小跳飞到屋檐,伸展猿臂抓住屋檐下的外梁,三两下就从无人看到的阴影处攀到地面,悄无声息落在小乞丐身后。虽然他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但是最后落地的那一下却没站稳脚步直接跌倒在地面,摔了个狗吃屎,也把怡然自得小乞丐吓了一跳。
“卧槽,在房顶上蹲的时间太久了,腿都麻了。”狗东子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拍着身上的尘土站了起来。被吓了一跳的小乞丐转过身,警惕地看着这个突然从身后冒出来的小哥。看了又看,她突然蹦了气来,“狗哥?你没死啊?穿这么一身人五人六的,我他猫的都认不出你了!”
“小耗子,哥哥没死!别提啦,哥哥他喵的遇到很多奇遇!算是遇到贵人了吧。”
“真的?你可不能忘了我啊?我可是在你溜进朱院外府里的时候给你放过风唔唔唔……”
狗东子一看这小耗子要口无遮拦,赶紧把她来过来捂上嘴。小耗子支支吾吾,被狗东子拉进小巷里。狗东子看了看四下无人了,才把手放开,于是小耗子话匣子就打开了,“狗哥!你倒是说说啊,你怎么就混成这样了?你走了都快一年多了,在哪里混饭吃啊?有什么好事儿你可得拉兄弟一把……”
“谁跟你是兄弟?你不是女的?”
“出来乞食的哪有什么男女?都特喵的是人里的渣子,快说你找我什么事情?”
“你听我说,”狗东子伸出两手擦了擦小耗子脸上花斑一样的灰土,但是却搓下来很多泥巴,完全擦不干净,就继续说,“这次我可不止要给你带好消息。我说的那个贵人,现在就在城外河边上。他想要找人手帮忙干活,所以叫我带以前道上的兄弟们一把,把他们都找过来。我第一个就想到你,你现在还跟丐帮的兄弟们有联络吧?这个海宁府上,你现在能给我找多少跟你一个年纪十岁左右的,脑子灵活、全须全尾没残疾的伙计?”
“找乞丐帮忙?我们这些人偷东西就挺在行,可是都是细胳膊细腿,出力气的事情敢不来啊?你说哪个贵人,找我们这些手脚不干净的人干什么?找牙行要一批壮劳力不是更好?”
“你别管那么多,反正这贵人说了,要你们干什么活,到了地方自然会告诉你们。解释起太麻烦了,你就先别跟伙计们说干活的事情,就说贵人是个活菩萨,要在河边施粥,来晚了就没了。”
“诶,得令!我这就去给你找人!”小耗子一溜烟跑了出去。她应该已经有十岁了,但是营养不良的小身板似乎还没有常人家六七岁的孩子高壮。结果她还没跑到巷口,就突然停下脚,倒退着跑回到狗东子身边,流着口水问了一个她非常关心的问题:
“狗哥,是不是真的有粥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