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想啥呢？”

我回过神来，冰糕摊收音机里的歌已经换成了《一剪梅》：

雪花飘飘，北风萧萧，天地一片苍茫。

一剪寒梅傲立雪中，只为伊人飘香。

爱我所爱，无怨无悔，此情长留心间。

我心头热血上涌，一句“想你呢”几乎要脱口而出，可是伤心的往事像一排巨浪铺天盖地袭来，狠狠地把我拍倒在又冷又咸的海水里，一下子透不过气。

“嗯，没啥。想学校里的那些破校规呢。”我想吃一勺冰糕掩饰一下，谁知道冰糕早已化成了一滩乳白色的雪水。舀起一勺放在嘴里，少了一分清凉，多了一分醇厚，别有一番风味。

“那些校规确实太狠，人家说想坐牢不用去监狱，直接在循化一中关三年就行。有好几个人因为犯校规被开除了呢！”

“是啊，都是哭着走的。最可恶就是政教处和教务处的那些老师，跟东厂西厂的太监似的，一天到晚鬼鬼祟祟等着抓学生违纪，抓到了就给班里一张白条儿。班主任见着白条儿，那脸黑得跟非洲食人族一样，恨不得咬下你两块肉来，那一阵子你都甭想好过。”

可能是我的表情太到位，小敏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都快笑出来了。过了一会儿，她终于平复下来，轻轻揉了揉眼角儿，狠狠白了我一眼。

“平时跟个闷葫芦似的，说起话来没个正经。”

“真的！咱学校每礼拜所有的违纪不都在月亮门儿边上的大黑板上公布嘛。特期待礼拜一下早自习的时候到那儿去看上周违纪，这是我一大娱乐活动！”

“你真变态！”

“哪儿啊！去看的人多着呢！比看陈佩斯的小品还逗，去晚了挤都挤不进去。我就不信你没看过。”

“我才懒得看呢……那有啥好看的？”

“好看！你还记着3班的李伟业吧？不好好做早操让政教处陈胖子揪到主席台前边那个？”

“嗯，记着！”小敏忍着笑点了点头。

“有一回黑板上写着：高二3班李伟业，跑步上厕所，记违纪一次！”

小敏笑得气都喘不上来了，趴在塑料桌上肩头不住地抖动，好一会儿才爬起来。

“臭贫！”她拼命忍住笑，没好气地瞪了我一眼，又在我的肩膀上轻轻打了一拳。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一拳打得我浑身舒爽，好像打通了任督二脉。

“我也听说过几个，比如……咱班的王海波，上自习课看窗户，记违纪一次。”小敏轻轻拍着胸口。

“张伟，侯金水，走路时不三人成伍两人成列，记违纪一次。”我随口应对。

“李小强，见到老师不打招呼，记违纪一次。”

“梁库，老师批评的时候顶嘴，记违纪一次。”

“王雷，上课和邻桌眉来眼去，记违纪一次。”

“吴铁男，上课抱大腿抠脚，记违纪一次。”

“陆志刚，跟女生单独吃饭，记违纪一次。”

“赵春明，韩晓莉，两人在操场一起走，记违纪一次。”

……

小敏和我你一言我一语，好像在演绎那首充满乡土气息的名曲——《对花》：

正月里要把那什么花儿开？

正月里就把那迎春花儿开。

二月里要把那什么花儿开？

二月里就把那柳絮花儿开。

三月里要把那什么花儿开？

三月里就把那桃杏花儿开。

……

嬉笑中，思绪又飞回三年前。铁一般的现实证明，男女生同桌在一中纯属痴心妄想。果然，班主任回来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排座位，男女生要按个头在教室左右一字排开。小敏背起书包，到女生队伍里排队去了。我的心里涌起一阵失落，悻悻地站起来排到男生队伍中间，暗暗祈祷小敏不要离自己太远。

座位按照个头大小，女生第一排，男生第二排，梅花间竹似的排了下来。排到小敏了！她坐在了第五排中间靠右的座位上。我看了看男生队伍，紧张地有些冒汗，心里开始快速地运算，平生第一次感到学好数学是多么必要！计算结果令人沮丧，虽然是第六排，但要和小敏错开好几位。“你就别痴心妄想了！”我暗暗想着，垂头丧气地向前挪动脚步。

“报告！”几个男生站在门口。

“进来！干啥去了？”班主任扶了扶眼镜，一脸威严。

“老师，上厕所了！”

“懒驴上磨屎尿多！以后上课期间没有老师同意不许上厕所，知道了吗？”

“知道了！”

“赶紧排队去，要不就坐最后一排！”

那几个男生如蒙皇恩大赦，赶紧想插到队伍中间，可是人人都想离黑板近一点，没人肯让他们插进来。我看他们个头跟我差不多，就稍稍停了一下，给他们留了一点缝隙。几个人见缝插针，一个个拼命挤了进来。最后挤进来的一个还踩了我一脚，他回过头来看我一眼，脸上挂着些歉疚和感激。

“那小子，你有病吧？”我后面的人不干了，他狠狠推了我一把，我的脸直接撞上了前面人的肩膀。

“你干啥？”我叫起来，回头一看，后面的小子人高马大，膘肥体壮，满脸横肉，眯缝小眼儿里透着跋扈凶狠。

“傻×，你为啥让他们插进来？”那小子气势汹汹地指着我。

“插啥啊？我们按个头就应该排在这儿，你这么大个儿应该排后边儿去！”那个踩我脚的同学看不下去了，把矛头指向了那小子。

“安静！排个队都排不好，谁再咧咧就给我上教室外站着去！”班主任快步走过来，扶了扶眼镜，不由分说，给了我们三个一人一脚。整个教室陷入了难堪的沉默，我感觉到全班同学包括小敏的目光齐刷刷地射在身上，脸“刷”地一下红到耳根，只能低了头跟着队伍慢慢往前走。这短短一截路好像走了一个世纪般漫长，终于走到了座位上。我忽然惊奇地发现，自己就坐在小敏的后一个座位！看着她可爱的背影，我感到一阵莫名的欣喜和激动。小敏忽然侧过脸来扫了我一眼，我的心怦怦跳着，忙不迭低下头去。

“我叫赵旭川，刚才谢谢啦。”同桌轻声地说。我这才注意到他长着一张英俊的长方脸，浓眉大眼，身材很健美，显得阳光帅气，这不就是排在前面还踩了我脚的那个同学吗？

“没事儿。我叫张东山，也谢谢你。”我跟川子就这么认识了。等我再看小敏的时候，她已经转过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