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东山,你怎么了?”一个美妙的声音好像从九天之外飘进我的耳朵里,是小敏!
“没事儿,没事儿。”我踢了一脚川子,向他伸了伸手。
川子正呆看着小敏,这时候回过神来,把育儿袋似的校服上衣口袋和裤子口袋翻了个遍,苦着脸向我说:“没纸。”
“用我的吧。”小敏递过来一条原本攥在手里的雪白的手绢儿。
“不用了,不用了!”我抹了一把满脸的眼泪和酸水,连连摆手。
“拿着,比女的还磨叽!”她不由分说把手绢儿塞到我手里,转身走了。
“小米儿,你为啥把手绢儿给他使,多恶心啊……”和小敏一起来的刘海燕回头看看我,露出厌恶的表情。
“你知道啥?咱小米儿……”另一个同学李慧芬轻轻说了一句什么,没有听清。然后刘海燕和李慧芬都笑得弯下了腰。
“讨厌!别胡说八道!”小敏脸上一红,拽着两人走了。
那手绢儿的质感又细又软,还带着一股淡淡的香气,我拿着它愣在那里,一时不知道怎么办好。
“人都走了,还杵着干啥?”川子撞了撞我的肩头。
“别废话!吃你的饼吧!”
“没想到你小子不光智商高,泡妞儿也有两手儿!”
“放屁!赵旭川你个贱货!脑袋短路了吧?”我惊慌失措地看着四周,生怕有公公偷听到我们的对话。
“怕个屁!你还不快跪下谢谢我?”川子从育儿袋里掏出一张餐巾纸,迎风在我眼前一晃。
“我靠!”原来他刚才是故意的,我气得一把把他的脑袋夹在我的胳肢窝下面,用力勒他的脖子,不管他怎么求饶。
“老师来了!”川子忽然小声说。
我吓得赶紧松开手,四面看了看,没有老师的半个鬼影!川子却借机溜走了,一边快走一边大口大口地吃着鸡蛋饼。我把手绢儿藏在育儿袋里,也大步流星地啃着鸡蛋饼追上去。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胃口忽然好了起来,半路上就把鸡蛋饼吃完了。
天慢慢黑了,外面华灯初上,教学楼里早已灯火通明,整个学校像一个正在加班抢做订单的大工厂。晚自习马上开始了,我没追到川子,也没舍得用小敏的手绢儿,匆匆洗了把脸,回到教室。
小敏坐在前面,身上淡淡的香气和手绢儿上的一模一样。我看着她的背影,整个晚上有些魂不守舍,反应迟钝的可以。
几天来,那手绢儿就这样一直被我装在校服的育儿袋里,想要找个机会还给小敏。可是,教室里不合适,教室外更不合适,我们都不想被同学看见说闲话,又没有单独相处的胆量和机会。一天下了晚自习,我家离学校不远,照例独自走着回去。夜色如水,路灯昏黄,远远望去,街边的宅子大都已经静静地沉睡了,只有几个小小的窗户还疏疏落落地亮着。一中门口却热闹非凡,走读生像钱塘江的潮水一般汹涌地拥出校门,争先恐后地冲向自由的世界。门卫瞪着一双警惕而不甘的眼睛,像一只残忍而训练有素的老猫,死死盯着涌动的人潮,专门等着把混在其中的住宿生揪出来。走读生们有的走路,有的骑自行车,到了森严的大铁门之外,仿佛一下子撕掉了脸上的假面具,表情变得生动起来。他们高声谈笑、打闹着,似乎要把憋了一整天的情绪在这一瞬间全部释放出来。
我走在路上,自由伸展着筋骨,感受着夜风拂过脸颊的温柔,让大脑一片空白,觉得此刻的自己才完全属于自己。不知道川子这时候在干什么?估计还在生活老师的虎视眈眈下排队洗漱、上厕所吧。宿舍规定夜间十二点之后就不能上厕所了,否则就是违纪,可怜的川子!他不止一次地向我诉说对走读生的羡慕。
一个熟悉的背影忽然映入眼帘,是小敏!她没有看到我,轻巧地跨上自行车,修长的双腿稍稍向内收拢成优雅的内八字,雪白的运动鞋上露出一截脚踝。她的齐耳秀发在夜风中微微向后飘起,苗条的背影显得娉婷轻倩,那是连最丑陋的校服都遮不住的美好青春!我有一种要叫住她的冲动,见到她身边的刘海燕,又硬生生地把这股冲动压回肚子里。我紧紧攥着育儿袋中的手绢儿,目送她的背影越骑越远,我和她之间的距离好似一条越来越宽阔的河流阻隔在中间,我在河岸的这一边,她在河岸的那一边。几句诗像白鸥般划过我的脑海: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我心烦意乱,特意在街上绕了一个弯儿。晚风轻柔,纤云卷舒,天上斜挂着一弯娥眉般的新月,缀着几点珍珠般的星辰。我存着心事,不知向谁诉说,只能怪那风月不通情,星云不达意,呆呆地不懂传递我的襟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