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与平原路相距不远,从老古巷胡同出来,用不多久就能走到。此时的许都城风雨欲来,那股暴风前的躁动,几乎就要按捺不住的迸发而出。有关羿小狐这个名字,早在夏侯兄弟被赶出卢家小院的时候,就已经传遍了城中的大街小巷。夏侯氏在等他,曹操在等他,当然,那杏眼明眸的少女也在等他。
他安静的走在路上,目光坚定且深沉,内心之中不止一次克制不住的说道:“再等一等,青青,再等一等。你的狐哥绝不会置身事外,任由你受欺负,也绝不会丢下你一个人,不闻不问。”
他这颗原本压抑的异常孤愤的心,终于在一系列的事故之后烧了起来。阴谋诡计也好,武力强权也罢,于他而言,已经不再是不可跨越的高墙。
那些东西,只不过是一堆琐碎的绊脚石,跨过去,就行了。
仅此而已!
他这样想着,人也已经到了相府门口。因为郭嘉的缘故,侍卫并未多做阻拦,反而异常殷勤的在前面引路。
这是羿小狐第一次踏入相府——这座许都之中最大的府邸,他记不得两边路过的风景,也忽略掉了亭台水榭、烟雨楼阁。他只是走在郭嘉身旁,跟着侍卫的脚步,一步一步的去见这座府邸的主人。
曹操,正等在厅堂之内。有关羿小狐回城的消息,他从钟无期那里听说了,城中的暗哨也已经将接下来的动静告诉了他。
他在城外消失了一段时间,回城后,就去了一趟陆家老林。看了看陆小有的坟墓,然后去了老古巷找郭嘉。
这些事情,他并未阻拦,也没有多做干涉。二人之间能谈论的话题,也无外乎那么几个。曹操倒想听听,这一顿饭的功夫,他们会给出一个什么结果。
侍卫走了进来,将郭嘉与羿小狐带到大厅内,然后恭身退去了。曹操看到二人对自己行礼,便点了点头,示意他们起身。
二人称谢之后,就站在大厅一侧。
堂前的人,除了曹操、钟无期,还有荀彧。看来,曹操也早就知道我们要来找他。
这时,他听到门外的侍卫近前说道:“大人,夏侯渊、夏侯潭两位将军求见。”
羿小狐的脸色便有些阴沉,说实话,他也想会一会这两兄弟,只是没想到会是现在。
曹操淡然一笑,“真是巧,这下都到齐了,带他们进来。”
侍卫便退去了,不久,夏侯兄弟就走了进来。
二人进了大厅,先不行礼,却在厅内环视一圈。最后,都将目光停留在了羿小狐身上,来来回回仔仔细细的扫了许多遍,似乎要将羿小狐的音容相貌、一举一动全都刻在脑子里。
——此人,就是从驿馆中出来的白面小儿,传言中,那个与卢家女子淫奔的狗东西!
夏侯潭的脸色迅速的黑了下来,如一块凝聚成冰死也化不开的冷墨。他握紧拳头,肩膀在微微颤抖,右脚已经抬起,眼见着就要跳过去,将羿小狐撕碎在地。
羿小狐斜着眼看了过去,脸上并没有太多表情,只是静静的、目不转睛的看着。
这种过于安静的反应,令在场众人都感到意外,就连郭嘉,也觉得有些不自在。
原本,他觉得羿小狐大概会愤怒,就算不至于破口大骂、出言嘲弄,多少也该表现出一些情绪来。
可实际上,并没有。
也就是这种异常安静的态度,让夏侯潭感觉到更加羞辱,尤其是想到自己兄弟二人带着一帮子侄,去卢家下聘时,那恬不知耻的女子说的一句话,他就恨不得拿一把刀,将这狗东西碎尸万段!
“我有男人了,羿小狐,就是我的男人。”
夏侯家什么时候受到过这般羞辱,什么时候受到过这种耻辱,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成了世间所有人的笑柄。
他右脚落下,正要冲过去,左手却被夏侯渊拉住,拦了下来。夏侯潭也就停下,可一双眼睛依旧死死的盯着羿小狐。
知道这门婚事能成的时候,杰儿开心了许久。他很长时间没有见过自己的孩子这么开心了,更让他欣慰的是,杰儿竟能说出“我很喜欢”这句话。他曾在自己面前毫不吝啬的夸赞这女孩如何如何好,也曾开心的说以后要如何如何疼她爱她,可就因为这个男人,就因为这狗东西,害得杰儿痛苦难看,害得他成为许都城中最为丢人现眼的笑话。
“父亲,我是个男人吗?”
夏侯潭回忆起儿子一边痛哭一边质问他的这句话,他就难过的想死。
“父亲,我是个男人吗?我算个男人吗?”
左手衣袖动了动,夏侯渊拉了拉他,示意他不可鲁莽,立刻弯腰行礼。夏侯潭也就咽下眼泪,最后狠狠的看了羿小狐一眼,咬着牙转过身,对着堂上躬身抬手,抱拳道:“见过丞相!”
许久许久,堂前才传来一句话。
“起身。”
二人便抬起头,夏侯渊正要与荀彧、郭嘉等人叙礼,哪知还没开口,就见夏侯潭跳了出来,指着羿小狐恼怒愤慨的叫道:“丞相,此子身负受降交接一职,本该前往西部营中,与张绣过礼,然而他却抗令不遵,私自回城。丞相,此人违抗军令,罪无可恕……”
一旁的夏侯渊急忙扯了扯他的衣襟,夏侯潭却猛然一挣,甩开了。他跳出两步,依旧指着羿小狐,继续高声叫道:“请丞相下令,将其拖出门外,斩首示众,以证三军!”
他怒不可跌,暴跳如雷,几乎就要在堂前闹了起来。
夏侯渊急忙站了出来,抬手恭身道:“丞相,吾弟一时气昏了头,请勿怪……”
后面那个“罪”字还没说出口,羿小狐却已经笑了起来。只不过他笑的浅,笑的淡。他依旧斜着眼,静静的看着夏侯潭,然后打断了夏侯渊的话,语音平静的说道:“丞相怎么做,还要处处向你请示吗,夏侯将军?你怎么不坐在堂前?怎么不去拿相印?怎么不叫人进来,把我拖出去砍了?”
夏侯潭吼道:“狗东西,你当我不敢吗?来……”
他话没说完,夏侯渊已经奔过去捂住了他的嘴。随后,只听噗通连声,夏侯渊硬拉着夏侯潭,跪在了大厅之下。
“丞相,恕罪!”
虽只是几句对话,但一切发生的太快,其余人根本来不及反应,更别提阻拦劝慰。郭嘉微微侧目,盯着身旁这位尚不足二九年华的年轻人,心里面却异常震惊。
他,这是要把夏侯氏往死里整。刚刚那几句话,看似不过是压抑之下的反唇相讥,实则是句句下套,步步诱敌。若开口只说坐在堂前,夏侯潭肯定不敢;让他去拿相印,夏侯潭也知道分寸。可这小子最后说了一句叫人进来,拖他出去砍了,那夏侯潭巴不得如此,自然也就血气上头,忘了身份。
丞相堂前,岂能是胡言乱语、随意撒泼的地方?
郭嘉抬头看看曹操,果然见他眉头微皱,脸色已经阴郁下来。这时,他听到羿小狐低声说了句:“一时气愤,说话有些不知轻重,请丞相责罚。”
郭嘉就在心里叹了口气:一个妄求恕罪,一个恳请责罚,高下立判啊!夏侯兄弟,哪怕你们身经百战,世故老道,这年轻人,只怕你们也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