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卫营的护卫自离了张绣大营,就一路纵马狂奔,只大半个时辰就赶到了许都。
他亮明身份,叫开城门,在守城军士的护卫下,往北城走去。
羿小狐嘱咐他,此事可先禀告郭先生,随后再一道赶去相府,告之丞相。
但武卫营的护卫向来是曹操直属的,在他们心中,唯一的长官是曹操。曹操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曹操让他们听谁的,他们就听谁的。
早在羿小狐出城之前,曹操就暗中嘱咐过他们,有关张绣大营的一举一动,必要先告之相府,之后再便宜行事。
因此,他丝毫不顾及羿小狐的嘱托,径直来到丞相府内,叫醒了正自沉睡的曹操。
“丞相,贾诩与张绣之间,已有异心。”
羿小狐并没有让他这么说,羿小狐只是含蓄的让他告诉郭嘉,贾诩,有几样诚意要献给丞相。
曹操恍然一愣,问道:“可做的准?”
护卫道:“十有七。”随后,他才将羿小狐的原话说了出来。
曹操点了点头,“既如此,你现在就去找郭嘉,请他定夺。”
有了曹操口令,护卫这才一路奔向老古巷胡同。
此时的青石街早已寂静无声,虽有宛城请降一事,许都决定取消夜禁,但距离典成还有三天。因此,一到晚间,许都城仍是黑灯瞎火,什么也看不清。
护卫摸索着来到胡同深处,见院内点着油灯,便敲了敲门。
这时,一道清脆亮丽的女声问道:“谁呀?”
护卫一怔,似乎觉得走错了地方,后退两步看了看,确实是两扇竹门没错,他便沉声问道:“郭先生在吗?”
清脆亮丽的声音再次传了过来,“在呢,你稍等一等。”
脚步声响了起来,提拉提拉的,之后竹门就被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名身穿浅绿色襦裙,杏眼明眸的美丽少女。
她自然就是卢青青了,那日羿小狐离了相府,赶往张绣大营时,便将卢青青托付给了郭嘉。
郭嘉虽不愿羿小狐为女子所累,但人各有志,勉强不得。有人拿得起放得下,有人拿得起却不愿放下,羿小狐既然已经做出决定,他也不会多费口舌。当日,他去了一趟东桥大街,见过卢忠父女,就把羿小狐的事情大概的说了一遍。
卢青青自然是十分高兴且激动的,可心里又再次担忧起来。
她担心夏侯杰会找他的麻烦。
想想那原本那文文弱弱,一脸书呆子模样的书生小子,竟为了自己甘愿冒这么大的风险,少女的眼泪在一瞬间就崩不住了。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喃喃怨道:“傻不傻,你怎么跟他们斗?万一出了事情怎么办?”
只这一句话,就把郭嘉给制住了。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羿小狐会对她念念不忘了。
于是,他就劝慰一番,将卢青青接到了老古巷内。
护卫来到竹门外时,她刚煮了宵夜,正要给郭嘉送去,就听到外面有动静,她便走过来打开了竹门。
卢青青将护卫引到院子里,指着一旁的书房道:“郭先生正与人说话,你进去找他吧。”
她随手关了院门,来到厨下,将刚刚做好的蛋羹满满的盛了四碗,之后也走了过去。
她轻轻的扣了扣房门,听到郭嘉说声“进来”,便笑着道:“郭先生,华先生,还有这位老先生,吃点宵夜吧。”
托盘**有四碗,就连那刚来的护卫也有份。
护卫急忙起身推辞,哪知卢青青径直将碗放在桌案上,并不打算拿走。
护卫也就只好如此,他轻声谢过,就转过身,对着郭嘉小声道:“这些都是羿大人嘱咐下来的,我已经告之丞相,丞相说,一切由先生定夺。”
卢青青站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他口中所说的“羿大人”,自然就是自己心心念念的羿小狐了。原本,送完宵夜之后,她是打算回屋的。可一听到羿小狐的名字,她就不想走了。
她站在角落里,望着书房中桌案前的几人,静静的听着,也不说话。
过了许久,郭嘉终于反应过来,他咳了一声,笑道:“青青姑娘,夜风微寒,丫头已经睡下了,你也回屋歇息吧。”
卢青青愣愣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嘴里下意识的答道:“我不困。”
一旁姓华的老先生笑道:“青青姑娘,院内砂锅上正煎着药,麻烦你去看一下火。火不可太急,也不能太缓,文火就好。”
卢青青这才“哦”的一声抬起头,看了看他,说道:“好,好。”
她转过身,打开房门,左脚刚刚迈出去,就又回头问护卫道:“他在营中没受委屈吧?”
护卫抬头愣住,不知道如何回答。军旅之中,尔虞我诈的也有,拼命厮杀的也有,至于是不是受委屈,谁也没有计较过。实际上,在刚刚结束的那场酒宴中,张绣就在营帐之外安排下了刀斧手。若不是钟无期在场,只怕羿小狐早就已经身首异处了。
这,算是受委屈吗?
可这些话护卫终究没有说出口,他斜眼看了看郭嘉,见郭嘉微微摇了摇头,就支吾两声,答道:“没,没有。羿大人很好,很好,军中的人都待他很好。”
他不善于说谎,只这一句说,就结巴了好几次。
卢青青已经看出来了,可她也没再追问。只是右手扣住门框,低着头,柔声说道:
“我狐哥心地善良,又处处为他人着想。他从来没做过坏事,也没跟人闹过别扭。以前有人欺负他时,我能帮他,现在他去了别人的大营之中,哪怕受欺负了,也不会告诉我。你既然是他的朋友,就请你们,多多照顾他吧。他是个书呆子,只会读书。”
护卫又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得喃喃道:“好,好。”
卢青青便走了出去,屋内只剩下郭嘉、华先生、老奴,及护卫四人。
郭嘉见护卫擦着额上细汗吐了口气,便笑了笑,示意他不必如此。他正了正色,接着刚才的话道:“夏侯杰与张绣暗中勾结,矛头定然指向羿小狐。贾诩虽有意想帮,但此人心思缜密、做事不留把柄,倘若风向有所不对,说不定就会趁机倒戈。你回去告诉羿小狐,凡事要考虑周全,至于贾诩的话,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
护卫答应下来,起身正要告辞,郭嘉却拦住他道:“好好一碗蛋羹,不吃浪费,吃了再走。”
护卫低头看了看,碗中热气腾腾,饭香扑鼻。他真有些饿了,便端起来呼噜呼噜吃了个干警。之后,他走到院内,正要推门时,却听那少女急忙说道:“大人留步。”
护卫停了下来,抱了抱拳,问道:“姑娘有何事吩咐?”
卢青青从怀中取出一只鸳鸯绣花荷包,双手捧到他面前,低声道:“你把这个交给他,请他凡事小心,我在许都等他回来。”
护卫点了点头,接过荷包,放入褡裢之中,转身去了。
这一切,自然都被郭嘉看在眼里。他摇头叹息一声,对着华先生苦笑道:“自古情之一物,向来是男人一大劫。羿小狐与这少女之间,说是红尘情事,其实在我看来,分明是渡劫。”
华先生点了点头,表示赞同,随后他却又摇了摇头,皱着眉问道:“别人的情事是渡劫,那郭老弟你呢?你这身体,怕是想要渡劫也已经不成了。”
郭嘉摆了摆手,不愿再提。
华先生却非要接着说,他叹了口气,望着书架上的兵法地图,问道:“适才我在相府宴饮,听丞相说,你打算将那小子收入门庭。呵呵,收入门庭?到底是怎么个收法?难不成,你竟也有龙阳之好?”
郭嘉笑骂道:“好你个华佗,别人叫你一声神医,尊称你为先生,你却竟说这些不中听的话,老不羞吗?”
他笑了笑,便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一旁老奴忙过来帮他推背过气。
郭嘉咳声渐止,他摆了摆手,示意老奴停下来,说道:“我只怕活不久了。”
华佗脸色一变,气道:“你,你竟又说这种话!”
郭嘉笑道:“我自己的身体,我比谁都清楚。我只怕真的活不久了。”
他走在回廊,望着天空繁星,叹息道:“我这一走,丞相的宏图大业必然受阻。荀大人虽有远见,却无近谋;贾诩倒是机敏足智,可其为人阴冷,做事歹毒,就算投了丞相,也多有私心;至于张郃、徐晃之流,大将之才尚且谈不上,更何谈运筹帷幄?相府内成百上千人,杨修也好,程昱也罢,或心有异议,或谋略不足,无人能堪大用。”
华佗皱眉道:“那小子能?”
郭嘉笑道:“能,而且比谁都合适。”
这时,一旁久不说话的老奴插嘴道:“主家,我觉得郭先生所说不错。咱们住驿馆那几天,我也偷偷留心过。姓羿的小子第一不爱钱,第二不爱权,虽说眼下为情所困,可这也正是他的优点。他若精明通透,为了前程、保身,对卢姑娘不闻不问,只怕就真的不是个好人,谁也瞧他不起。”
“更何况,听说姓羿的小子原本是要被杀头的,后来又被丞相猜忌,可他却一路走到现在。不仅到了武卫营中,身边也开始聚集起人来了。那舞剑的钟先生、姓彭的将军,哪个官位不比他高?哪个资历不比他老?可他们二人竟甘愿为他鞍前马后,可见这小子确实不一般。”
“主家,你可还记得,今日傍晚他们出城时,那钟先生亲自挥鞭驾马,做起了他的马夫。啧啧,我还从没见过这种事。”
他这一番话,倒说的华佗哑口无言。其实,他也很喜欢羿小狐,原本还想结交一番,只是没有机会。可他现在担心的并不是这些,而是郭嘉的病。
郭嘉对丞相说,他想将羿小狐收入门庭。这哪里是收入门庭,分明是在安排后事。
他大概是想说:我死之后,凡事还要靠羿小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