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白认识小林,是从他成为使者的第一天开始的。小林的资历比他和安薇冉都要老得多。之所以大家都叫他小林,只是因为他在生时候的年纪小。
余白记得自己在生时的事情,却不记得自己死后转化为使者的过程,所以初为使者的时期,他对于同伴们的生前身后事非常感兴趣。自然也问过小林的年纪,但小林不愿回答。
几年前,他们曾经结伴路过一个学校,正巧小学一年级的学生排队放学。
“嘿,你看,后排那几个高个儿的,是不是都跟你差不多高了?”余白像发现了新大陆。他指的那几个小孩,差不多都有130的个头。
小林没有理他。
“你不会才7岁吧!”余白装作诧异。
小林只是白他一眼,说:“我才没那么小。是现在的孩子都长得太高了。”
余白当场笑翻了过去。就算知道小林的真实年纪,还是觉得他小大人的样子好可爱。
小林很安静,不争强,也不像别的孩子活泼,跟他接触久了,任谁都会生出一种保护的愿望来。不过他真正的实力并不弱,至少在C市的使者中间胜过大多数。毕竟大部分的时间,他都跟在风拓左右,一副父子兵的架势。想必从中也得到许多历练。
失踪的是小林,余白觉得有点惭愧,心猿意马地听着风拓对刚才作战场景的描述。
“今天那三只恶鬼几乎是同时出现的,其中一只在正北方向。我刚好带着雷十八和乘云在附近。余下两只,一只在西南方向,也就是跟小林一起失去踪迹的那只,还有一只在市中心。市中心的情况待会儿由余白跟你们说明。
“我先说我们遭遇的那只。那鬼没有实体,并且不能使用法器直接攻击,否则会被黑气吞噬掉。所以只能使用咒术先将其灵体集中起来,待核心位置显现出来再予以击破。只是最后我击中的目标却很奇怪。一般来说,我们杀鬼都是找到心脏的位置击碎,然后施咒使冤魂散去。可我打中的却不是心脏,那东西也没有完全散去,而是留下一小块血红色的结晶体。”风拓说完从口袋里拿出一块红色晶石,形状不规则,约有拇指第一个指节般大小。
余白看到红色晶石,一下睡醒了似的,“噌”地站起来,从口袋里也掏出一块。
两块晶石色泽完全一样,但形状大小各异。
“这应该是两个分身,但是主体还不好判断。”卫紫说道。
紧跟着,尤金虎问余白:“你是怎么脱身的?”
他精于计算,连风拓都摸不透的东西余白不可能应付得了。
余白只好又一五一十交代一遍。其实他多少都觉得有点丢脸,自己垂死挣扎,被一个凡人搭救,还是个女孩子。
不过既然他安然无恙,几位长者就不太在意他被逼到走投无路的事情了,倒是对凡人拥有如此法力感到诧异,毕竟此事并无先例。
“那个女的,你们之前没有见过?”风拓问他。其实只是随口一问,但是余白是心虚的。
他本来想隐瞒早上救胡蝶的事情,因为使者不允许干预世事,尤其在这个节骨眼上,恐怕比平时更容易招来责罚。但是他也知道自己不擅长说谎话。
支支吾吾地,还是把先前的事情也老老实实讲了。
听完他的话,众人更加诧异。能自己在知女的水镜里现身的凡人,此前也并无先例。何况还两件奇事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
“你现在看到异象也不上报了?”风拓猛地转过头问安薇冉。
她从长者们进门就坐以后,就一直战战兢兢地站在吧台后面。此时面对风拓的质问,哑口无言。
但是风拓没有再接着说下去,而是突然叹了一口气。余白见过他发火,却没见过他叹气。
果然,他的声调抖降,说道:“其实,今天晚上把大家叫过来,不是想跟你们说这鬼有多可怕。既然我们做的事情就是除魔渡世,就应该一早做好了面对任何异类的心理准备。但是,我们的使命是什么?永生的职责何在?你们是不是真的清楚?我刚才想了很久,想问你们一句话。”风拓说到这里顿住了,之后的话像是他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他的眼神像刀一样从每个人的脸上刮过去,一个字一个字地问道:“是不是我让大家都安逸得太久了?”
“余白,你自从发生了一次意外之后就逃避现实,一直躲在安全区里,荒废修行。算算已经快十年了吧?你还打算荒废多久?如果是十年前的你,今天晚上会那么容易被逼入绝境吗?还有,卫紫、青山,你们对于交界地带的异变为何全无察觉?小林去的可是西南方!当然,确实是不在你们两个明确的责任范围之内,但若是支援的人到的更早一些,会是这样的结果吗?”他说到谁的名字,眼神就落到谁身上。可就连没被点到名的尤金虎也不敢抬头看他。
“如果今天我,风拓,也不在了,你们是不是就任由鬼怪横行,将这人间变成地狱?我实在是,对你们所有人,都感觉到失望。”最后这句话说得异常用力。
一直在旁忐忑不安的安薇冉,终于鼓起勇气站起来,忏悔道:“今晚的事情,主要责任在我。我没有事先……”
“你不要讲话。你的问题我会再找你。”风拓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她。
安薇冉吓得一抖。
谁都不敢劝说什么。
“这只鬼肯定还会有所行动,我宣布从现在起进入全员戒备的状态。你们各自回去,好生布防,告知所有人避免再单独行动。还有我刚才说的话,绝非一时之气,在座几位都是长者,职责为何不需我再强调。”
风拓的语调似乎又恢复平常。
但所有人的心情都难以平静。
余白有点懵,自己竟然没有当场“毙命”,只是被点名批评了一下。他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担忧了。
“走,现在带我去看看你的救命恩人。”风拓对余白说完这最后一句就起身走出了酒吧,留下身后一群人面面相觑。其中,卫紫的表情最为复杂。
“小林失踪了,就算是风长老,也会受影响的吧?”青山终于开口。风拓刚才的责备,他觉得有点过头了。
不过他问的是卫紫,回答的却是尤金虎。
尤金虎抬手缕了一下自己四六分的油头,十分肯定地回答道:“风长老不会的,就算是我们都不在了,他也不会丢了分寸。风拓永远是那个风拓。倒是像他刚才说的,我们确实该反省一下了。两位,我先告辞。”说完,也走了出去。
青山不满他的回答,刚才明明只有他没有被责问,现在说要反省就像是在提点自己一般。摆什么架子!
但是这种不悦,当着卫紫的面,青山还是不好表露出来。于是也拉着弟弟青松打招呼离开了。
酒吧剩下安慰冉和卫紫两个。各怀心事。
“小安,你也给我倒杯酒吧。”卫紫突然说。
安慰冉迟疑了一下,弱弱地问她:“要什么酒?”
“就要风拓今天喝的那种。”那是纯的威士忌。
安慰冉小心地倒了小半杯呈上。
卫紫闻了闻酒香,突然笑了。那笑容绝不是开心,仿佛也不是苦涩,也不是无可奈何。但是又像是苦涩,像是无可奈何。
安慰冉没见过卫紫这种表情。她没见过任何人有这种表情。
一直乖乖蹲在门边的边牧,机灵地朝卫紫跑过去,在她脚下打转。
“狗狗乖。”卫紫伸手安抚它坐下。然后像是伴随着巨大的决心,将杯中的威士忌一饮而尽。她没有尝到酒的味道。只有从入口开始一直沿着喉咙到胸腔最后坠进胃里的一股灼热的痛觉,痛到钻心。
原来,他喝到的酒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