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白跟着两兄妹下了楼，远远听见灵堂的位置比先前更热闹了些，大概有些晚饭后专程赶过来的亲友。

入夜以后，北风渐强，为了御寒，搭建灵堂用的防风帐篷几乎全封闭了起来，只在一端留了一人宽的入口。

“爸，奶奶呢？”

陈彬刚走进帐篷，就有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朝他走过来。

“你奶奶送去殡仪馆了，明天可以去见见她。”

“姑姑。”男人对随后进来的陈雪叫到，但他脸上表情并没半分热情，叫得敷衍。

“嗯。”陈雪答得也敷衍。

对于两人之间尴尬的气氛，陈彬毫不在意，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余白走去看了看仔细看了看王奶奶的遗像。12寸的黑白照片，黑色相框，顶端有白花。老人没什么表情，比之刚才在卧室看到的合照中的样子苦涩许多。遗像前边比刚才多了个小香炉，两个果盘，应该是刚才添置上的。

棚里客人扎堆话着家常，还多了两拨玩牌的。陈家三人也是打完招呼就在帐篷里分开各自招呼客人了。余白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发现对老人家的死因，众人都极少谈论。有人问的时候，对方的回答也基本都是，不知道啊，应该就是突然犯病了吧。然后话题就终止了。

余白脑子里不时出现王奶奶生气时候说的那句“他们都觉得我老了就该死”，一开始听起来是觉得挺极端的，但现在看字面意思还真的是如此，对这里的所有人来说，这个八旬老人的离世，再突然似乎都顺理成章。现在王奶奶的遗体已经送去殡仪馆，她的儿女们也显然不会再正式做什么调查，要是她真的非自然死亡，那查出事情真相对她真的是好事么？

走到暗处，余白解开了隐身术，他已经开始觉得有点疲惫了。估计暂时也不会有什么重要的发现，还不如先回去先睡一会儿。

“咚咚”，他随意踢了两脚303的门。

胡蝶很快过来开了门。她的眼睛红红的，肯定哭过。

唉，又一个容易为别人的事情伤心落泪的女人。余白想到了安薇冉，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脸变成那个样子，今天晚上还能不能照常营业？

“你打听到什么了吗？”

“没有，大家……”余白想说大家果然对王奶奶的死因一点都不好奇，又觉得太伤人，于是换个说法，道：“大家都以为奶奶你是因为病发的缘故。”

“奶奶，您有什么病吗？”胡蝶关切地问。

余白觉得她这样问一个已死的人的身体状况，有点滑稽。

“有啊，糖尿病啊，高血压啊。”王奶奶掰手指数着，“还有白内障，有点胃炎，前两天还感冒了。”

余白听得直翻白眼，“你这样怪不得大家觉得你是发病了。”

王奶奶不服气，辩解道：“但是我上次去体检，医生说只要乖乖吃药，不要乱吃东西，还有好好休息，能活到90多呢。”

“上次是多久？”

“就去年年底的时候，12月份嘛。”

“那还不到两个月。”余白自言自语。说到乖乖吃药的话，就是有长期服用的药物了。不知道那个小白瓶是不是其中之一。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胡蝶问。

余白没理她，而是低着头若有所思。

胡蝶不太喜欢余白有时候故意不理人，想起他刚才还使坏吓唬自己，心里憋着气正要发作。

他却突然抬头，口气轻松地对王奶奶说：“奶奶，你孙子来了哦，我刚才在灵堂看见他了，你不去看看？”

王奶奶一听，脸上开始有了一丝笑意，“那我去看看。”

走到门口，还专程转过来过余白说：“你这个坏小子，可不准带着小妹妹跑掉了。”

余白不耐烦地摆摆手，看着王奶奶走了出去。

胡蝶定眼看着他，她也觉得他不会那么乖，说不定等奶奶走出去瞬间就拉着自己开溜。反正她已经下定决心要帮王奶奶的忙，不管他怎么劝自己，都不会跟他走。

但是余白并没有要逃走的意思，而是走到单人沙发一侧坐下，像困极了一样，嘟囔了一句：“我先睡一会儿，待会儿再说。”

说完他仰躺下去，抬起手捂住眼睛，瘦长的腿从沙发的一侧直挺挺地伸出去，右脚有规律地缓慢晃动起来。

看起来绝不是什么舒服的姿势。胡蝶正犹豫要不要叫他去卧室床上睡，他就不动了。

“余白，你睡了吗？”她小声问了一句。

没有回答。房间一下安静极了。

她突然清晰地听见了余白的呼吸声，不禁朝他看过去，他的手指细长，自然地耷拉着。从被手挡住的眼睛往下，鼻尖、嘴唇、下巴。啊！怎么会有脸红心跳的感觉？

“干什么？你被变态传染了吗？”胡蝶赶紧拍拍自己的脸，小声呵斥自己。站在这里看他睡觉算怎么回事？

仔细想想自己的东西刚才都已经收拾好了，现在要是不走的话，确实不知道该干什么了。不如也下去看看奶奶的灵堂吧。胡蝶想到这里，赶紧拿上钥匙下了楼，像在逃离什么案发现场。

胡蝶走后，小德从阳台慢慢走了进来。刚才它一直在阳台躺着，现在信步朝前的姿态仿佛在巡视一般。走到茶几旁，它一抬腿轻巧地跳了上去。面对着余白，开始悠闲地梳理起自己身上的毛发来。

胡蝶在这个小区住了一年多，除了门卫几乎谁也不认识，灵堂的人有几个好像是见过面的邻居，但都叫不上名字。她在一人宽的入口站了一下，觉得不好意思进去。其实就算进去了，也不会有什么帮助。她不想承认，刚才之所以从家里逃出来，其实只是为了不要和余白单独呆在一起。

“孩子，你来啦。”王奶奶的声音出现在身后。

胡蝶猛地转头，什么也没看见。她想起来王奶奶是不能在大家面前都现身的。于是赶紧走开，到了一个暗处。

王奶奶跟着过来，这才现身。

“您见到孙子了吗？”

“见到了。”

“怎么我刚才看着没什么年轻人啊？”

“他刚回去了，太晚了嘛。”

“那您儿子和女儿呢？”

“老大还在，女儿也回去了。”

胡蝶心里有点不是滋味，“那还有别人吗？老三呢？您不是说还有孙女吗？还有您的曾孙子。”

“没看到，刚才听说老三的飞机晚点了，明天会回来。再等等吧。”

胡蝶心里一沉，看着王奶奶她想到了自己已经去世的奶奶，自己因为上班都没有回去看她最后一眼。不知道她会不会死了以后也还在等自己回去，等到最后一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