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白祖上三代经商，说不上名门望族，也算是家世显赫。余白的生母身体不好，一直有咳嗽的毛病，跟他的父亲青梅竹马地长大，所以虽然大夫断言她有治不好的绝症，不能生育，余白的父亲还是执意娶了她。并且在成婚后的第二年过继了一个远房亲戚的儿子做养子，取名余骁文。至此十年之后，余白才意外出生。当时余骁文15岁。

余白的父母为人和善，余府上下二十口人亲如一家。如今老爷老来得子，家中无人不宠爱。再加上有哥哥打理家中的生意，他度过了无拘无束并且无忧无虑的童年。

兰翊翎认识余白的时候，正是他人生中最为天真烂漫的时候。

“兰姐姐，我马上要出国了，去留学。”

翩翩少年凉亭话别，一别便是5年。期间余白回国两次，但是都没有见到兰翊翎。毕竟两人以往都是九月十九庙会之期，并没有留下明确的联络方式，余白虽然觉得遗憾，但是也没有办法。

直到1939年。又是一年，城东庙会。

这天余白早早地就来到了城郊的凉亭等待。五年不见，兰翊翎在他的脑子里越发地神话了。不知道她是不是还跟以前一样，长发齐腰，穿着飘逸的蓝色道袍赤脚行走，还有她身后的长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少不更事的余白还以为那是耍把戏用的道具，后来才发现是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说起来，两人相识了十余年，余白却不知她的家世如何，以何为生。

日近中午，兰翊翎才出现。

她还跟从前一样，从外表装束到举止神情都是不染尘嚣的高人模样。但是脚上，穿着余白买的布鞋。

远远地，余白就兴奋地朝她招手示意。

兰翊翎没什么表示，只是径直走了过来。

“兰姐姐，我老远就给你招手了，你怎么都没反应啊？这么久没见我了，不开心吗？”

兰翊翎一走进凉亭，就被他追问。

“我看见了。我高兴。”话是这么说，但她脸上的表情和语调都没什么变化。

余白看着她云淡风轻的神色，心中久违的感觉瞬间强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兰姐姐你太逗了，你真的是一点都没变。”

一阵大笑，余白笑得眼泪都要出来。

兰翊翎在一旁看着他，觉得可爱，就任他笑了去。

“再见到你真好。”余白笑完才说。

兰翊翎点点头，说：“留学的事，好好跟我说说。”

其实这次见面，两人见到对方的感觉多少都还是有改变的。改变的原因，就是兰翊翎的不变，和余白的长大。

记忆里，余白觉得兰翊翎是姐姐是长辈，但是现在自己长大了，倒看着兰翊翎比自己年长不了多少。相对的，兰翊翎也感觉到余白已经不是孩子，尤其是说到抗日说到救国那满腔热血的模样，像个保家卫国的将士。

对兰翊翎来说，在这世上度过的时间真的太长了，她早就习惯波澜不惊的生活，习惯了静止的时间。但是余白却可以用自己的情绪感染到她，让她跟着他成长，跟着他喜悦。跟陌生人之间产生这样的牵绊，她知道不好。但是侥幸一点想，也就再见几次面，等他再大一点，有了自己的事业和家庭，自然会与她疏远。

“兰姐姐，其实还有件事，想要你给我一点意见。”余白说这话的时候有点不好意思。

“什么？”

“父亲说，如果我想去参军，就要先成家，这是他对我唯一的要求。”

“哦？”兰翊翎没想到他要说这个。

“我原本想的是要等到自己情投意合的女子，再成亲。但是，父亲从来没有要求过我什么。他甚至答应我要散尽家财助我革命，而他要求的只是让我先成亲，以免余家后继无人。”余白说话的时候，父亲沉重的眼神仿佛就在眼前。谁都能想到，亲手送自己的儿子去打仗从古至今都绝非易事。

“所以呢？”

“拒绝他的话我觉得自己太不孝。答应他我又拿不定主意。”

“拿不定什么主意？”

余白想了想很郑重地说：“怕对人家姑娘不好，毕竟我是要去打仗的。”

兰翊翎笑了，“你连打仗是什么都不知道，现在就要散尽家财上前线了吗？”

“对啊，我是这么想的。”

“你有心上人了吗？”

“这个，我不清楚。”余白挠了挠头。他不敢正眼看兰翊翎的表情。

“那不管娶了谁，尽量对人家好就是了。”

余白听不出她语气里有丝毫的变化，不过想想也对，兰翊翎跟自己怎么可能呢？虽然在这凉亭里两人似乎很投契，无话不谈，但是走出这里，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啊！

他尴尬地笑了笑，他笑自己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些。

接着，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他抬头看着兰翊翎答了一句：“好，我知道了。”

被他看一眼，兰翊翎心里竟然慌了一下。轮到她不敢看。

兰翊翎转过身去，看着远处天高气清的秋日好风光，树叶黄的绿的红的都有，转个话题问道：“定好人家了吗？”

“没那么快，出门前我都还没答应父亲。”

“不过也快了吧？”

“嗯。父亲既然在说，想必已经有媒人说过了。”余白照实回答。

话说到这里，有点冷了。但是两人对这段缘分都十足的珍惜，不希望因为任何事情改变。到了分别的时候，几乎是同时开口说道。

“我娶亲那天你来吗？”

“你娶亲那天我来。”

于是相视一笑，默契依然。

“能再见你真好。”余白又说了一遍。

兰翊翎应一声：“好。”

“那我要怎么通知你？你没去过我家，也不知道，时间，什么的。”

“放心，我会知道的。”

“你总说放心，”余白笑道，“好像自己是神仙似的，什么都知道。”

兰翊翎也跟着笑，“你就当我是神仙吧。”

“好吧，神仙姐姐，”余白逗趣地深鞠一躬，“您慢走。”

兰翊翎扶着余白的手让他起身，再看了一眼这个一身正气的翩翩少年，几百年来第一次将自己的祝福放在一个凡人身上，希望他在这乱世也能保持自己的赤子之心。

她看着他的眼睛，柔声说：“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