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客官要顺江向下游去么,那我的船不行,您得找带帆的船。”船家指了指岸边,自家的大乌篷船说道。
“却是为何?”方长有些好奇,遂开口发问。
船家摇着头告诉他:
“顺流而下容易,别说船,就算竹排都能做到,但是送完客人再逆流回来,可就不是简单事儿了。”
“从下游溯返,还是需要有帆借风力,不然光靠摇船橹或摇浆,逆流走上几百里,想想都不太可能。”
“若是客人不嫌弃,在下就帮你找个朋友,他的船有帆。顺流而下的话,按天给钱,包含三餐饮食,行快行慢听客人吩咐,价格倒是不贵。”
方长拱手笑道:“甚好,那就麻烦船家了。”
这船主将肩膀上一大捆缆绳,往旁边木桩上挂住,走到不远处,对另一位中年汉子喊道:
“嘿,老周,有活儿来了!”
“诶?”那老周正在忙碌着,叠起一堆渔网,听见喊声道:“是那边那位客人么?咋了?”
“客人要顺江而下去兴庆府,我这船做不来,所以找你。”
“好,多谢,回头请你吃酒。”老周大喜,立刻放下渔网直起身,朝方长迎过来,“客官,您要雇帆船?”
“是我。”方长笑道。
他打量了下对面这个船夫,见对方衣衫发髻鞋袜都齐整,显得挺利落,又看对方所指帆船,擦洗的甚是干净,心下满意,笑道:“船家甚么时候能出发?”
“还要装些粮食与柴水,再等周围船只让开水道才能成行,大约要下午。”船夫老周拱手道:“若是客人着急的话,在下去与周围人分说,让他们暂缓装货提前让开,中午也能成行。”
“不必,”方长道,“我并不着急,莫要扰了别人生计。”
“客官仁心。”
“先算算船钱吧,我交个定金,而后下午出发。”
“好的,客人您可以在旁边城里转一转,这里市面兴隆啥都有,适合给家人捎些特产。而且船上提供的餐食简陋,只有米和临时捕的鱼,以及一些菜蔬,客人或可自行购买些副食。”
………
冬季是江河枯水期,水面较窄,不过也有二里之遥。
一艘小帆船顺着水流,悠悠行于江上,帆骨如肋,像扇子一样张着,借风势疾驰,速度超过骏马,而且时刻不停歇。
方长立于舱口,看着远方的水天一色,静静待着。
冬日寒风铺面而来,但他丝毫不惧,只是出神地看着这片天地,还有在风中不断起伏地船头和江面。
头上乌云缓缓汇聚,遮住正在倾斜的太阳,没多久,细细冬雨带着彻骨冷意洒下。
他抬头看看天空,而后后退一步,站在舱口内,避开雨珠,依然看着阴暗的四周,以及江面上被雨点打出的细碎波澜。
“客人小心着凉。”
旁边周姓船家披着蓑衣,关心道。
船家名叫周长舵,他照看船帆与风向之余,也在和自己儿子一起,看顾着船边几根钓竿,两人后面角落里还扔着个小网,明显刚刚用过。
由于这趟是载客,新整理好的捕鱼大网,被周姓船家收了起来,没有使用。他只是在掌帆掌舵之余,用小网和鱼钩,钓些大鱼,捞点虾子,晚上可以烹了吃。
方长道了声谢,回头进了船舱。
冬雨一直到傍晚才停,当然也可能是船儿行的疾,离开了降雨区。
后方远处乌云滚滚,前方晴空万里,西面夕阳的金光洒下,让船帆变得如同火炬,侧面帆影在船首劈开的波浪中,随着水花一起破碎。
船家看夕阳已经接近地平线,转身收了帆,让船儿渐渐慢下来,才对船舱里方长笑道:“准备靠岸了,要找个地方做晚饭。”
话音落下,他取出竿子,将船小心地撑到江边泊好。
这帆船还算大,甚是宽敞,里面用具也齐全。船家把两个小泥炉子里面的火弄旺,添了些柴,开始做饭烧水,准备三人的晚餐。
方长看向外面。
这个停泊处,是片野外荒地,两侧虽非乱石,但也地势嶙峋。故而两边没有农田村落,倒是有不少乱杂的树木,横竖支棱着,显得很荒凉,又让这艘小船显得甚是孤独。
“客人,开饭喽。”
船家将方长喊进舱去,给他端上了米饭,主菜是条简单烹熟的鲜鱼,个头大肉也肥,还有盘油渣虾子炒青菜,以及一壶热茶。
做完这些,船家和船家儿子一起,去了旁边小桌,不准备打扰顾客进食。
见那父子二人准备用的饭菜远不如自己的,方长开口邀请道:“船家不用这么生份,既然同舟,便当共济,都过来同吃如何?我一个人吃饭也太冷清。”
看到船家满眼犹豫,又摇着头准备张口拒绝,方长立刻劝说:“正好在下对这江上生活,也很感兴趣,不如过来一起边吃边聊,顺便给在下解惑。”
这番话终于说动了船家,他带孩子一起,端饭碗过来坐下,还有些拘谨。
方长转身打开自己的青布包裹,拿出一挂香肠,说道:“烦请船家切了佐餐。”
船家应了下,接过香肠,起身去切了装盘。
看见对面的少年只是默默扒饭,不太动筷,方长挟了一大块鱼肉放进对方碗里,问道:“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少年停下筷子,礼貌回道:“回客人的话,我叫周帆,过了年十一岁。”而后继续扒饭。
说话间,船家端着个粗瓷盘子走过来,放在桌上。
盘里香肠斜斜切了片,刀工很好。这种香肠是用肠衣,灌了团粉和碎肉所做,调料很足,保质期很长。伸筷子挟了片,侧面粉嘟嘟的,露着些碎肉丁和碎葱末,在灯火照耀下有些油光,很能引起人食欲。
“客人是否用些酒?不过这次出行急,现在船上只有粗劣米酒,还望不要嫌弃。”船家又拿了两个小碗,抱个罐子过来。
“不必,喝我这个吧。”方长拎起腰间葫芦,夺过酒碗,给两人倒上。
“那怎么使得!”
“尽管喝,别看我这葫芦小,能装下好几桶酒哩。”方长笑道。
船家自然不信,认为方长在说笑,不过见方长态度实诚,怕过度谦让恶了客人,于是不再作声,而是接过酒碗和方长轻碰,小口饮着。
半碗酒下肚,方长问道:“您行船至今有多久了?”
周姓船家叹了口气:“已经十几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