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六十九章 天知否(1 / 1)南柯一凉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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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桌的一盘盘、一碟碟,即便细嚼慢咽,花红衣也吃了不少,但远远比不离三。他既不讲吃相,也不讲风度,差不多一多半是他狼吞虎咽吃光,吃的盘子那叫一个干净。

花红衣拾起温热的湿毛巾擦擦嘴:“吃饱了?”

离三毫不顾忌,当着花红衣这般美的女人,居然轻轻打了个饱嗝。

花红衣娇容没有半点愠色,莞尔一笑,同时站起身,不像一楼大堂其他食客刷卡,如她这样的身份刷脸就成。

“花姐,先生,欢迎下次光临。”姚经理腆着个肚子,行了个六十度的礼。

离三跟着花红衣,从他身边掠过,一直走出绿波廊。刚踏出门,偏巧六点半,天月正圆,一颗星星没有。

他下了台阶,回头望着金碧辉煌的饭馆,回味着国宴的滋味,摇了摇头。

“怎么了,味道不合心意?”花红衣斜了眼。

离三剔了剔牙,“味道很好,只是量似乎少了点,光一顿吃饱的钱,足够在工地吃两三年的。”

花红衣摸出好彩薄荷烟,扬起一抹微微的笑,不因为离三刚才表现的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而是她从话里,感觉到一股子难得的真实朴素,是啊,他现在是一名农民工,这一顿即便吃了山珍海味,也不是真的土财主,他下一顿,下下顿,乃至接下来的顿顿,依然是隔夜发硬发凉的白馍馍,掺着碎石粒可能崩了牙的白米,以及一锅淡出鸟味有股杂味的土豆菜汤。

顿时,她问道:“如果你刚才要求提的是这个,兴许我会包下一桌三年,随时随意你吃。怎么样,有没有为刚刚提的要求后悔?”

“别吃干饭,可不好,我还是喜欢吃自己挣的饭。”离三习惯性地掏了掏口袋摸烟,摸了半天才想起来,烟在来时的迷彩裤里。

花红衣察觉到,把烟递了一根,“抽吗?”

“你这烟太娇细了,抽不惯。”

离三翻开两块五的大前门,嘴从里面叼出一根,衔着说:“像什么人吃什么饭,我粗人,爱抽粗烟。”

“娇细?那可不一定。”

叮的一声,zipo燃着蓝焰,花红衣点三支烟,生猛地一并吸了一口,非但面不改色,而且轻松地吐了出来。

她淡淡地说:“得看抽的方式了。”

离三呆滞了一下,不由地对花红衣的大气刮目相看。

“走吧,去下一个地儿。”

晚风徐徐,不像绿波廊门口,两人彼此无言,一前一后,又散了三百米步,放松地回到停车场。

离三坐车,花红衣启动车,但这次车速极慢。也许,酒足饭饱,人变懒了,车也变懒了。

轮胎懒洋洋地转了一圈又一圈,海神三叉戟的玛莎拉蒂停在浦东香格里拉大酒店。

花红衣一手伸在车门外,她拐了拐头:“今晚你就睡在这里,没意见吧?”

“这里?”离三望着通亮的高楼,“一定要今晚住在这里?”

“怎么,不愿住,是觉得这不够档次?”

离三拒绝她的盛情安排:“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我还是回去睡。”

“去看一眼都不愿意吗?”花红衣侧着头,“我给你订的可是外滩套房,往下一看,就是黄浦江。”

黄浦江?离三迟疑了片刻,改变了主意,点点头:“行。”

花红衣拉开车门,这个时候,早已恭候大驾的服务生赶紧前,打开副驾驶座的门,侧到一边给离三让道。

“先生,欢迎光临。”

在服务员的敬礼敬语下,离三感到束手束脚,心跟脚犹如绑了铅块沙袋似的,重若千斤,但不至于软手软脚。噔噔,他头一回扎入到富丽堂皇的酒店大厅,紧张之余,豪华装潢的气派顿时吸引住他的目光,他下下,左左右右张望着,忽地一刹那,天花板的水晶灯照得刺眼,像衙门拍响的惊堂木,一下让罪恶原形毕露般,此刻,他的卑微,从心底,投射到灯下的影子。

花红衣微笑着看他像个小孩似的乱瞅乱瞄,一点儿不介意,倒是把大堂的顾客、服务生看得一愣,心里不禁嘀咕,这男的怕是个傻子,那女的怕是个疯子吧?

“先生,小姐,两位请往这边。”引他们进来的服务生瞧着纠结,赶紧阻拦道。

“先生,您预订的总统套房已经准备好,这是您的房卡。”

从前台小姐领了房卡,离三在花红衣的陪同下,坐似工地悬吊平台的升降机,想着这便是徐汗青提的电梯吧。

嗡嗡,才到门口,花红衣手包里的手机振动,她一接听,连连说了三个“我知道了”,便挂了电话,接着转过头,表露出歉意,无奈道:“临时有点事情需要我处理,我得先走了。”

离三理解道:“没事,你忙。”

“喜欢的话,今晚就住下吧。这里有桑拿房、游泳池、按摩浴、健身房,记得不差的话,它的餐厅、酒吧也很不错,感兴趣想尝试,就一次性都体验一回。至于消费,可以全记在卡,你不必担心自掏腰包,也不要不好意思替我省钱,没几个钱。对了”

花红衣打开手包,从中拿出一张招商银行的黑金卡。

“如果你嫌时间太早,不乐意这么窝在酒店里,可以去外面逛逛。门口我给你安排了一辆车,有什么地方想去,有什么地方想玩的,他都会载你过去。当然消费的,就记在这张卡,放心,额度很大,一晚你使劲刷估计也花不完。”

“这是什么卡?”离三好奇道。

“信用卡。”

花红衣回答着,没有不尊重地把卡甩在床,扬长而去,她径自地把手指夹着的卡甩了甩,“拿着吧。好好珍惜这一晚,兴许这一次见面后,指不定下次是什么时候。”

说完,她把卡强塞给离三,飘然而去。

啪嗒,门顷刻关,离三收回目光,独自面对洛可可式的布局装饰,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误进入朱门的寒门,显得不伦不类,但内心没有产生一丝半点自轻自贱的想法。

扑哧,他坐在弹性十足的席梦思,双手不断地游走在蓬松轻柔的蚕丝被,两眼游视着偌大的卧室,忽而意识到,他今天可以住在这里,一个人住在比工棚宿舍大得多的多的这里,既没有李仲牛震耳欲聋的打鼾声,也没有李超三四天不洗脚的脚丫味,而且没有限时拉闸,灯可以从早一直亮到晚,意味着书一样可以从早到晚地读。

可是,今天他住在这里,明天他又住在哪里?

不还是工地吗!

这里,不属于他,这样的生活,同样不属于他,也许将来没准,然而现在,他只属于工地。

离三直起身,脚步沉稳地一步一步走向透亮的窗门,放眼望去,一条涌动有生命的江流淌着出现在视线里。沉舟侧畔千帆过,黄浦江面以前泛过无数条舟楫,如今是巨轮压江,顺着时代的潮流,即便是浪,也遏不住这般的飞舟。

两岸,特别是地图里标注的外滩,此刻霓虹闪烁,五彩斑斓,繁荣生机的颜色,映在离三幽深的黑眸里。他眼光扑闪,腰杆挺得绷直,这是他第一次站在俯瞰黄浦江的高度,虽然不是凭借自己,但恰恰因为不是凭借自己,才让他真切地感受到攀登这层高楼,到底要付出多少的代价。

想着想着,他像一块石头,一动不动。

很久很久,这块石头终于动了,他呼了口气,抽出房卡,关门,坐电梯下了楼。

花红衣说的车,是一辆凯迪拉克。司机鸣了下笛提醒,离三随即又进了车。

“先生,您打算去哪?”

“他去了哪里?”

司机问离三,已经是昨晚,花红衣问司机,刚好是今早。

“他车以后,先是去一趟淮海路的新华书店,在里面呆了,一直到书店的店长说要打烊了,他才出来,出来的时候买了不少的书,把后备箱装的满满的,类别五花八门,我一时间记不住,但我顺手让店员重新给我打了一份一模一样的单子。”

昨天当司机的,自然是花红衣请来的私家侦探。他恭敬地从公文包里取出卷成不知多少圈的书单,轻轻一拉开,起码可以够给自己当一条粗腰带。

花红衣一边细看,一边问:“之后呢?”

“离开书店,他又让我载着兜了一遍黄浦区,像淮海路、南京路,逛了至少有四圈,他的眼睛就一直看向车窗外,没有任何的反应动静,最后开了一遍陆家嘴,便回了酒店,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先看了三分钟的江景,接着看了一个小时书。等到了11点,了洗手间洗簌完才睡觉。”

花红衣紧蹙着眉毛,她没有用心在听,她的心神这会儿凝聚在手的书单,面色凝重又严肃。

“对了,那家店不支持刷卡,付的是现金。可他没有现金,钱是我垫的,花姐,这费用能报销吗?”侦探清了清嗓子,难为情道。

花红衣瞥了眼侦探,感觉新鲜,他这一趟秘密跟踪可是从她手里挣了六位数的钱,想不到竟会腆着脸,斤斤计较这笔书钱,她不由地好奇,好奇其中的原因。

“为什么?”

“因为太贵了。”侦探一想起昨晚后备箱密密麻麻的书,倒苦水道,“老实说,要是仅仅是几十几百,花姐,我老张犯不着舍下这老脸,垫了就垫了,可,可这毕竟是好几千,兄弟们挣点钱不容易,兴不起这样的大方,所以请花姐体谅体谅。”

花红衣哭笑不得道:“他到底花了多少?”

“花姐,还是您自个看吧,咱怕说了你以为报假账呢。”老张指了指购书单,“花姐,您翻到最后头,那有一个总数。”

“4783?!”花红衣顿时一怔。

“哎,没错。”老张弱弱道,“花姐,零头咱就不要了,您看能不能报效个四千七?”

“他买的书够多的啊!”花红衣微笑道,“行,没问题。”

老张也不是一毛不拔,他客气道:“谢谢花姐,谢谢花姐,您真慷慨,那……那辆三轮车我也不收钱了,全当免费赠给他。”

花红衣疑惑道:“三轮车?”

就在此时,酒店门口班的服务生无事可做,正围在一起,议论纷纷。

“唉,你们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

“就是昨天一个大款啊!他晚来的时候坐的是玛莎拉蒂,跟他一块是一个漂亮都不知道怎么形容的美女……”

“是不是总统2号房?”

“是啊,你也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他就是我带进来的。嘿,说来奇怪,他昨个晚可又是香车美人,又是豪华套房,可今天怪了,他人出来,没有接驾的车,自己骑着一辆破三轮走了。喂,你说这人的脑子是不是傻啊?我还从没见过有钱的这么玩的。”

“会不会是在拍电影?”

“嗯,像,不然车后面为啥搁那么多书呢,一定是道具!”

他们一个个碎碎念,由离三骑着三轮车,满载一摞摞的书,引出有钱人的品味怪癖的讨论,话题渐渐越来越歪。

花红衣噗哧一笑,四千多块的书,那确实需要一辆三轮车。

“花姐,还有,这是他一晚的录像,还有归还的黑金卡,请您验收。”

交完以后,老张转过身,忽然似乎想起了什么,他回过头来,从口袋里摸出皱巴巴的一纸球,如实说:“对了,还有这个,花姐,他这一晚在房间别的都没有留下,就只有这个纸团我早搜索的时候发现的。出于规矩,我没有立即拆开,现在交给您。”

“好,辛苦你了。”

花红衣点点头,慢慢地打开折皱的纸团,面龙飞凤舞、苍劲有力的六字突现,立刻震惊有眼识珠的她。

老张眨了眨眼,好奇面写了什么。

人有病,天知否,这字迹,这神韵,和她家里那幅传家宝有几分相似,花红衣心想着,呢喃道:“只是这意境不对劲。”当时写下这六个字的人,是在追忆故人,忧国忧民,患了相思的病,而他这是犯了什么病呢?

她左思右想,她不知,唯有离三自知

这“人有病,天知否”的“病”,是他第一次俯瞰黄浦江落下的一块心病,不单单是相思病的“病”,更是野心甚至雄心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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