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有福和韩爷招呼一声,慢慢朝二层小楼走去。
他越走越慢,等到门外台阶处直接停了下来。
头顶蓝天湛湛,身后碧池幽幽,可杨有福心头却波澜突起。
眼前的两层小楼恰如深渊巨壑,让他止步不前。
今日赶得早了些,侧耳细听,并没有朗朗书声,更无师门辩对。
杨有福犹豫良久,回身望了一眼远处的袁爷。
他扬了扬手里的烟锅,做了一个进去的手势。
杨有福深吸一口气,平静心神,一步一阶,连续三次,总算站在了书堂门前。
想了想,他双手把食盒捧在手里,轻轻唤了一声。
“先生。”
“是有福娃子吗?来,进来吧!”门内传来一声沧桑平和的呼唤,如一把无形的大手,把杨有福心内的浪涛抚平。
他抬手推开门,只见云老先生正笔直的站在堂前,恰似一棵老松,挺着干裂的脊梁。
“今个天气真好啊!”老人一笑,脸上多了好多条细纹。
“嗯,是真好,连一片云都没有。”杨有福回头望了望天,顺嘴回了一声。
“真好!真好!”老人上前两步,看着杨有福出神。
杨有福一愣,不知道该怎么接,只好捧起手里的食盒。
“先生,昨日夜里捞上的青鱼,你老尝尝。”
说完顺手揭开食盒,顿时室内一股清香弥漫。
老人微闭双眼,夸张的深吸一口,满脸陶醉。
“嗯,是这个味,看来齐将军后继有人呐!来,也别站着了,坐,坐。”
他拉着杨有福一起坐在堂前的矮几前。接过食盒,又把盖子盖好。这才折头微笑着说道,“有福,有福,看来我老人家一遇上你,就是福气满满啊!说说看,这京城咋样?”
云老先生一双眼猛地睁开,宛如皓月辰星,一扫老年人的衰退萎钝,让杨有福不由得打起了精神。
他挺了挺不能再直的腰身,双手轻放胸前,恭恭敬敬的坐着,低声答道,“好!”
老人一笑,双眼微闭,“知道好,可好在哪里?”
杨有福略做思量,回想来时的一幕,对道,“气势恢宏,罗列有序,贩夫走卒格外忙碌,追名逐利不乏其人,繁华似锦。”
“还有呢?”老人闭眼轻摇。
“没了,我一个乡下穷小子,就只有这些见识。”杨有福声低不可闻。
“不对,不对,还有才对,你这么藏拙就不是君子之为啊!”云老先生睁开眼,笑意盈盈。
“嗯,那我就说了。”
“说吧!”老人又一笑。
“这京城吧,美是美,看起来啥都不缺,可实际上却少了宁静。”
“嗯,是少了点,那你觉得只是少了些宁静吗?”
“还少了一份随和,找个说话的人都很难?”杨有福小声嘟囔一句。
云老先生一下子笑出声来。“你这小子,小小年纪,却做老态,不可取,不可取啊!
古人常说,行千里路,读万卷书,你可懂?”
杨有福摇摇头,他是走了几千里,可书却没读几本。
“不懂就对了,唉!年轻人要是懂了,就该老了。”老人仰天长叹。
“听说你从云安来京,这一路可是吃了不少苦吧?”
“也不算苦,有云公子和李大哥照料,倒也走的顺当。”杨有福小声答道。
“即便如此,你这放在京城也算是涨了不少见识,有些人一生不过百里。你呀,分明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老人站起身,在杨有福肩头轻轻摸了一把。
他这一句到让杨有福感同身受,放在一月前,自己岂不是如此,十余年连十里地也没出过,要说百里,简直是一种奢望。
杨有福愣神的间隙,老人渡步走到窗前,指了指刚刚升起的旭日,朗声道,“这天下万里有余,这旭日却能洒遍,你说说,这又是为何?”
这个问题太过高深,杨有福竟然不知从何作答。他也起身走了过去,看着院内碧波粼粼,树木花草,亭台楼阁全都笼罩在金色的晨光里。
忽然间,胸内朗朗,头脑清明,一个念头止不住的溢了上来。
“难道是如此?”他心里暗道,一下子有了答案。
朗声对曰,“旭日洒万里,朗月照九州,皆因恒古不变的规则尔。无规矩不成方圆,君有君则,臣有臣法,贩夫走卒各行其道,是以沐光迎月,不觉有异。先生,小子说的可对?”
云老先生未曾回首,只是身体微颤。杨有福心内狂跳,忐忑不可终日。
过了几息先生转身抚髯,哈哈哈大笑,“妙啊!妙!既然如此,你有何必烦恼,顺其自然而行,不忘初心而歌,何恼之有?”
他这一句犹如当头棒喝,让杨有福心头狂震,手脚发麻,久久不能自已。
正愣神间突闻云老先生朗声叫道,“尔等要偷听到何时?来来来,今日大家有口福了,尝一尝这青鱼如何?”
杨有福这才醒悟过来,偏头朝窗外一望,门外廊前站了一群学子。也不知,他们来了多久,想想自己方才口吐狂言,不由得面红耳赤,站立不安。
学子们嘻嘻哈哈,鱼贯而入。到了云老先生近前,只是微微颌首,完全没有规矩可言,这到令杨有福分外惊奇。
等云老先生掀开食盒,一群人完全乱了套,熙熙攘攘,吵闹不休,犹如夜市,到让杨有福大开眼界。
“瞧瞧,瞧瞧你们的样子,唉!也不看看,这有客人呐!”老先生吹胡子瞪眼,可迎来的却是一阵阵哄笑。
等各位学子再次坐定,杨有福定睛一看,食盒里空空如也,犹如舔过了一般。
他有些懊恼,这鱼啊,还是带的少了些。
想到此处,他急忙躬身做礼,“云老先生,杨小子就不打扰了,今日带的太少,改日一定让大家吃个痛快。”
“嗯,说了,就得有啊!我老了,听得不甚清,你们可听清楚了。”
云老先生一手附耳,对着堂下笑问。
“先生,我等记着呢!”一学子笑着回答。
“记着就好,记着就好啊!”
老先生突然伸直腰杆,双手放在背后,郑声道,“这澜沧江的青鱼可好?”
“好,好。”堂下一片叫好声。
“尔等可知,青鱼来之不易,若没了这大好山河,那有今日之美味。”
他顿了顿,偏头望了杨有福一眼。
“尔等可要牢记,今日之福,全因英雄洒血。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居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身为南人,莫忘北灾。
尔等可懂?”
他这一声整聋发聩,完全出乎意料。堂下学子,一个个神情激昂,齐声高呼道,“先生,学生不忘国难,定当奋发图强。”
云老先生一笑,挥了挥手。
“好了,有福娃子,你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