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这一首熟悉的喜相逢,欢悦明快似乎抚琴人此刻所有的愉悦全都随着琴音飘香意中人。
无形的音波恰逢夕阳下的箭矢,激射出七彩绚丽的光芒,如一只只彩蝶翩翩飞舞。
琴音又转,那彩蝶猛的展翅,煽动起一层层柔波,带着并飞的的箭矢,悄然间改变了固有的轨迹。
这一切,也不过眨眼间的功夫,可那一根根疾飞的箭矢却再也找不到原本的目标。
只听得唰唰唰一阵响,箭矢落地,在杨有福前行路围成两条优美的曲线。
一线在左,一线在右,仿佛两条并行的车辙,永远难于交织。
杨有福刚一抬头就见城门下交织着无限的黑丝,如蛛网般交缠。在大网的中央,一天青道袍的女子凌空而立,一架七弦琴浮于胸前,十指纤纤,下翻飞。
那女子轻纱遮面,眼角细密诡异的黑纹鬼魅而妖娆,一双明亮的眸子,犹如天的星辰,柔和而温暖,似乎这双眸在那里见过一般。
杨有福内心一惊,想起了某个人,刚要细看时,却见琴音又转,这次却是残雪。
那女子顺势转过身去,只留下一个背影。
天穹刹那间变得阴暗灰蒙,风开始凛冽,刮在脸冷飕飕的寒。
墨黑色的雪花无声坠落,遮住了最后的残阳。
还不等杨有福冲到城楼下,那一个个临阵而立的兵卒开始跌倒。
一个,两个,数十个,齐刷刷倒下一片。
突然嘭的一声巨响,第一个倒下的兵卒如同冻裂的西瓜,猛的炸裂开来。
这仿佛是一声号令,接连不断的爆炸声此起彼伏。红的,白的,黄的,绿的的浆汁四溅,夹着血腥刺鼻的恶臭,把好端端的真武城楼变成了人间炼狱。
杨有福大张着嘴,生生止住前行的脚步,他今日是杀了很多人,和眼前所见的惨剧就连他也无法忍受。
下一瞬,他弯下腰,猛的呕吐起来,直到吐出苦绿的胆汁,还是直不起腰身。
隐约听及不远处有二女窃窃私语。
“你看到了吧!即便如此,那又能如?他一样讨厌,走吧,走吧!”
“阿姊,我不信,他不是那样的人。”
“那又如何?你变成这个样子,除了阿姊,谁又敢见你?”
“求你了阿姊,我,我……”
“唉!妹妹,这就是咱的命,你做的还不够吗?”
“可……?”
“走了!”
杨有福总觉那声音分外熟悉,他强忍着干呕抬起头。
夕阳只余一丝血红,似乎刚才的琴音未尽,只是再无一片黑雪。至于那奇怪的女子早已没了踪迹,若不是一地残尸碎肉,杨有福都以为是在做梦。
可眼下,那里又是梦啊!
只听得四周接连不断想起刺耳的尖叫声和遁走的脚步,真武城楼陷入死寂之中。
那女子是谁?她为何杀人?为何要帮我?
杨有福昏昏沉沉,一步步朝城外走去,空旷的城门洞下,落下一个悠长的黑影,一人一剑,寂寞如雪,只是今日的雪,黑如血。
……
程刘二今天算是捡了条命,他的车拉过杨潇,拉过将军,唯独不曾拉过今日这样的魔女。
那坐车的两人的确算的守信重诺,可做出的事情却让程刘二心惊。
车到安西巷子口,程刘二刚要走,却被叫住了,一人抛出百良银子,让他等会驾车过去接一个人。
可遥遥看到真武门黑魆魆的兵卒,程刘二那里敢应声。
一人颇为恼怒,另一人却伸手拦了下来,银子也不捡,就这么朝真武门走去。
这一下程刘二那里敢走,要是那人回来要钱,自己有嘴也说不清啊!
可这一等,就遥观了一场惨剧,先是彩蝶乱飞挡住箭矢,又是黑雪漫天杀光一城楼兵将。程刘二胆子也不算小,可那里见过这么多的人,这么样的死法?
那两个女子蒙着面,看着很冷,但不像坏人,特别是背着琴的道姑一副柔柔诺诺的样子。
转眼间就凶相毕露,杀人无声无息,手法残忍至极。程刘儿甚至不敢再看,也不敢再听。
直到四周再次恢复寂静,他才敢偷偷的瞧一眼。
这一眼,没了女人,只看到一个孤独的身影,似乎那里见过,又似乎与记忆里的那个人不同。
迟疑间,那人影没如门洞里,瞬间消失不见。
程刘儿弯腰捡起地的银子,只觉手心烫的慌,这银子拿着咬手,不拿可能要命。
他咬了咬呀,恨恨的吐了口唾沫,坐车晃悠悠朝前走去。
拿人的手软,他虽是一名车夫,可也不想欠某人的情份,分明是魔头,那又如何?
不过车动起来的一瞬,程刘儿从怀里摸出一面玉牌,小心的挂在车厢前方。
不论管不管用,最起码这一刻,他觉得心安。
当最后一丝夕阳沉入西山,无边的暗夜犹如蛰伏在地底的巨兽,攀着墙根檐交亮出黑魆魆的爪子。
于是人间亮起一盏盏灯火,先是城头街坊,纵横交织,把巨兽切割成三十六个大不等的方块。
不久,坊市间杂乱无序的灯火也被点亮,汇聚成星星点点的灯河,想要驱散人世间的黑。
声住人歇,武隆城在几个眨眼的功夫间变了模样。
今日镇武门附近的街坊依旧黯淡无光,那些在屋脊跳跃着的黑影,如同嗜血的幽魂,不由自主的全想着箭楼方向靠拢。
等到程六儿的马车靠近真武门不足五十丈,那一群黑衣人早已在残尸堆里搜寻个不停,然后又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此刻这独行而来的马车声分外刺耳,几个影子飞蹿而去,似乎有明晃晃的光芒闪烁。
可惜程刘儿并非江湖人,看不到潜藏在暗夜里的危险,他还在继续向前。
突然那几个黑影停下脚步,借着街边的屋檐廊柱潜藏下来。
车咕噜噜碾过青石,声音空旷而幽远,车厢前挂着的那块玉牌摇晃个不停,被旁边挂着的灯笼照的分外耀眼。
原本廊柱间闪动的亮光突兀的熄了,至于弱不可闻的归鞘声。
下一瞬,那些黑影跃屋脊,再次消失在无尽的暗夜里。
于是,空旷的街道只余下一辆孤零零的马车,朝着真武门黑魆魆的门洞奔去。
城外是无边的暗夜,月光遮在厚厚的云层里,夏虫开始鸣唱。
叽叽叽,咕咕咕……
似乎再为这勇敢的马车夫奏一首送行曲。
只是这时的车轮早已沾满了污血,两道车辙沿门洞延伸,在黑色的大地画下两条血色的印迹。
千百年来,也不知有多少这样的印迹消失在滚滚烟尘里,可总会有人记得这勇敢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