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我醒过来又睡过去。在昏沉与清醒之间,我努力的将自己那颗架在脖子上二十来年的头颅扭了转朝窗外。这时候,天已经全黑下了,我似乎又发了几次高烧,体温骤然降下又突然升高,折磨着我的灵魂。窗外的的黑夜也沉重的向我单薄的身体压来,使我喘不上气,又觉得心和肺在燃烧,在疼痛。但是,我还得再坚持一下,暂时还不能就此死去。我还得等一个人的到来。
挣扎,挣扎,反反复复,层层叠叠。
我唯一能在这等待中做的,便是保持呼吸,这异乡的空气,显得陌生,湿润且粘稠,不像云贵高原那种干燥且干净的气味,我不能适应。但我只能被这样的空气凌迟,只能选择忍受,无法反抗,唯一的办法就只有等待,等待那个人来到我的身边,将我带回云贵高原那片高洁的土地。此时此刻,想到这里,我热切的,热切的思念那个人,盼望那个人,爱那个人。
妈!妈!妈!
快些!快些找到我!把我带有!把我带回家里!妈!
我的眼前,似乎被高烧炙烤得一片红火的颜色,母亲就站在我的面前,看着我,像我俩初次见面那样,满怀温柔的望着我。然后,我开始下沉,沉呐,沉呐,沉到深海里,四周没了光,只剩黑色。
迷迷糊糊中,我嗅到一股熟悉的味道,是母亲的味道,这味道有着能够带我会童稚的能力。躺在病床上,瘦如枯柴的我,似乎因为这味道变得饱满,水润,柔软,是婴儿的模样,满身细小的,淡黄色的绒毛和如丝如缕的毛细血管。我微微的睁开一线眼缝,透过眼缝,穿过眼角焦黄色的眼屎,我,我终于,终于看见了母亲的脸庞。好像是错觉,她的样子像极了波提切利的《维纳斯的诞生里的女神那样,是满眼的柔情和圣洁,高尚。
“妈…”
一个字勉强出口,我的鼻梁就突然发酸,眼泪控制不住的顺着颤抖的脸颊掉下。
“对不起,对不起,槐儿,妈来晚了,我,我一接到电话就赶来了,我怕,我怕…”
母亲已经泣不成声,她左手抓住我的冰冷的手,右手抹去我脸上的泪,然后轻轻地抚摸我的凹陷的脸颊。
“别难过,我还能活一会儿的。”
“你怎么会在这里,儿子,之前你不是告诉我你已经快到云南了,怎么有会来到广西?”
“我本来是快要回到云南了,但我又去了广西,我,我想再看看大海。所以就去了,妈,大海壮阔,比陆地壮阔,我想在看上一眼。”
“傻孩子!你想看也要等着身体恢复了再看嘛!我,我差点就见不到你了!还有你爸,他也该快到了,等我打个电话问问他。”
“不必了,不要麻烦了。够了,是时候结束了,再撑下去,只有折磨,这是我的命,本该如此的。”
“你别…”
“妈!别让我再遭受痛苦了!我不想身上插满管子的活着,我不想被人翻来覆去的活着,我当初要走,就是不愿看见别人围在我旁边,用那种同情又让人肉麻的眼神看着我,我不愿,做一个无能的人!”
“但你也要想想…”
“妈,当初,来的时候我没得选,走的时候就让我来选吧。”
母亲持续的哭泣,她低垂着脑袋在抽泣,我看见她那颗不再年轻的脑袋像极了麦田里随风摇动的麦穗,好看。
“妈,等我爸来了,咱们就回云南吧,我不想再躺在医院里,大海也看够了。”
“好,好,好,”母亲努力的点这头,“咱们回家。”
“不,不是回家。是去下一个地方。您和老爸陪着我去,我们去到那个地方,然后,让我死在那个地方。”
天花板上的日光灯管又开始劈啪作响,在它的闪烁之间,造就了病房里的明暗交替。在一明一暗之间,我好像看到了我想要死去的那个地方。那是我自己为自己墓地,是一片清脆的大草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