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志安凝容说道:“老夫不敢说眼光独到,但自忖颇知那沈破浪的心性和为人,此人自视甚高,天生傲骨,是个敢作敢当的铁铮铮的汉子,假如他要杀害萧谨腾,二十年前随时都可下手,何须等到今天?同样的理由,假如他想报复四门五派聚辱之仇,当时在缥缈峰之巅就难免一场血战,更不必迟到如今了。”
这些话,正是穆乘风心中无从吐露的心声,想不到竟由卧龙山庄庄主口中,代为倾吐出来,一时惊喜莫名,反而张口结舌,无以为辞。
洪涛凝神片刻,轻声道:“可是庄主,其他人洪某不敢妄论,敝师兄的确是丧命在沈破浪剑下,当时曾有多人在场目睹……”
许志安笑道:“那么,令师兄也曾在缥缈峰之巅上,目睹沈破浪仰毒而死,这又该怎么说?”
洪涛一怔,道:“但是据说那是少林圆通大师,从中搞了鬼……”
许志安仰面一笑,道:“圆通大师一代高僧,尚且不值得信任,贵门弟子从未见过沈破浪,安知他们就不会认错人?”
洪涛道:“可是那人在杀害敝师兄之后,已承认是沈破浪,其像貌神情和所用剑法,也无不相符,世上怎会有如此酷似的人。”
许志安举手一指袁氏双姝,道:“若仅论容貌酷似,洪兄请看她们姐妹有何不同?”
洪涛被问得一呆,顿时语寒。
袁倾城掩口笑道:“我和姐姐是孪生同胞,难道那沈破浪也有个孪生兄弟?”
许志安笑道:“孪生兄弟自然没有,但如有一个人蓄意要假扮另一个人,那也不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
穆乘风大感振奋,由衷地道:“庄主之见,精避人微。实令晚辈五体投地,能得庄主亲临,料那冒名逞凶的凶徒,定难遁形了。”
洪涛惶然说道:“果如庄主所料,敝师兄和三大门派掌门人,岂非死得不明不白?”
许志安收敛笑容,凝重地点点头道:“这就是老夫亲自赶来的原因,设若事实果如老夫所料,这个假冒沈破浪之名肆虐呈凶的人实比沈破浪更为可怕,他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施展下,一手掩盖天下人耳目,此人心智武功,必皆超人一等,老夫倒要看看他是何等样人物?”
宋莲翘问道:“姑父,你猜他今天晚上会不会来?”
许志安道:“只要他还在洛阳,一定会来的,不过……”
他的目光转向穆乘风正色说道:“今夜行事,穆老弟务必要谨慎提防,那人不来则已,如果中计现身,其目标就在老弟身上,咱们决不可低估了他。”
穆乘风道:“晚辈只怕他不来,其他都不在意中。”
许志安摇头道:“话不是这么说,凡事要计虑周详,方不致徒劳无功,适才老夫与孙洪二位看妥城西洛河桥北岸一片空旷之处,作为今夜约会场所,届时洪兄率领少数蛇拳门弟子伪作应战,老弟则改扮成沈破浪模样,单身前往赴约,老夫等只能隐身暗处,静待那恶徒,然后合力擒他。”
穆乘风问道:“假如晚辈抵达洛河桥,那恶贼仍未现身,应该怎么办?”
许志安道:“事实上,他绝不会现身太早的,老夫料他多半会在暗中窥察你的举动,等你由洛河桥返回时,才突然现身,所以,你必须跟蛇拳门下,扮演一场假戏,双方假作厮杀,以免被那恶贼看出破绽。”
穆乘风问道:“咱们是否要分出胜负结果呢?”
许志安颔首道:“不仅要分胜负,为了逼真,洪兄和门下弟子都要假作伤在你的剑下,那时候,你要装得狂做冷酷些,不妨表现出得意不可一世的样子,然后沿着洛水向安乐窝方向离去,老夫预料在你走到安乐窝之前,那恶贼便将现身。”
语声微顿,敛容又道:“因此有几件事你必须特别注意,第一,当你和洪兄他们照面时,不宜对答太多,拔剑出手时,也不能缠斗,最好三招两式之内,洪兄等就要假作中剑倒地,以免剑招武功方面露出破绽。”
“第二,由洛河桥到安乐窝这段路程,你要走得不疾不徐,同时,多留神阴暗之处。譬如树荫、桥栏、草丛这些容易隐蔽的地方,慎防那匹夫突起发难,诡施暗算。第三,假如过了安乐窝仍未见那恶贼现身,就不必再往前走了,尽可除去伪装,径返客栈,但记住洛河桥到安乐窝这一段路,要走洛水南岸,由安乐窝返回客栈这条路,要走北岸。老夫自会安排沿途接应掩护,你大可放心从容一些。”
穆乘风一面倾听,一面答应,待许志安语声告一段落,才恭谨地道:“晚辈有一点请求,望庄主俯允了。”
许志安笑道:“你有意见,此时尽可提出,咱们参酌而行,不必顾忌什么。”
穆乘风道:“晚辈虽无其他意见,只希望当这恶徒现身的时候,庄主能赐与机会,让晚辈单独探问他的身份来历,他没有出手之前,求庄主暂勿出手。”
许志安微诧道:“你自信能问出什么?万一他突然向你下手,你能够应付得下么?”
穆乘风道:“晚辈愿尽力一试,纵无所获,全身自保尚有自信。”
许志安沉吟片刻,点头笑道:“好吧!咱们就这样决定了,今夜二更,老夫便先去布置,洪兄和门下弟子,务须在三更之前赶到,穆老弟也要记住,约会时刻是正三更,休要去得太迟,至于细节和需用之物,人前都要办妥,不可疏失遗漏,孙二弟要多辛苦些。”
孙天民道:“庄主放心,决不会误事的。”
洪涛站起身来,满满替众人斟了一杯酒,激动了举杯说道:“为敝门和关洛同道不幸遭此劫数,承蒙应庄主和孙兄以及诸位少侠鼎力相助,洪某吞居地主,五内铭感,大恩不敢言谢,谨以水酒一杯,聊表微心,愿今夜一举成功,为武林永除隐患。”
众人一仰而尽,双方商议了一些细节,方才各自用饭休息。
饭后,许志安和孙天民亲自指导穆乘风改装易容,惟恐他装得不像沈破浪,他们自然做梦也想不到穆乘风曾与沈破浪相依为命二十年,恩师音容相貌,早已烂熟于胸,哪里还用得到别人教导,闭上眼睛,也能扮得丝毫不差。
宋莲翘和袁倾城,都对改装易容的工作,抱着极大兴趣,整个下午,两人都留在穆乘风房中,忙着替他易容改扮,嘻嘻哈哈,十分开心。
只有许家哥儿俩,憋了满肚子怨气,还得奔进奔出,准备各种应用之物,心里那份别扭,实非笔墨所能形容。
天色入暮,一切皆已舒齐,大伙儿饱餐一顿,七步追魂手洪涛首先告退而去。
接着,“活灵官”孙天民带着乾坤双剑许家兄弟也离了客栈。
二更时分,许志安和宋莲翘,袁氏双姝等第三批人手,也都梳妆整齐,准备动身。
临行前,许志安特意叮嘱道:“现在距约会时辰,还有一个更次,老弟不妨略作调息,切民在三更正刻以前,要抵达洛河桥,只要依计而行,不须害怕,咱们自会暗中护卫你的。”
穆乘风欠身应诺,心里已有打算,送走许志安和三位姑娘后,独自返回后院静室,便从屋梁上取回自己的木剑,连同包裹行囊,一并带在身上。
他深知今夜之行,关系自己命运至巨,无论结果如何,自己都不能够再回客栈了。
如果事实证明确是有人假冒师父,足见圆通大师所方属实,则恩师沉冤待雪,遗尸待殓,自己肩负繁重,无法再留,假如结果相反,证实那肆虐关洛,满手血腥的人,果真是师父本人,则自己又有什么脸面再留下来?
思前想后,唯有一走。
他挑灯坐在窗前,本想留一封告别的信,略舒内心隐衷,但仔细想想,又觉得难以下笔,人生聚散本常,但能问心无愧,雪泥鸿爪,何须徒留痕印。
同时他知道,自己不辞而别,虽然亏负宋莲翘一些,对乾坤双剑则未尝不是助益,许家兄弟苦恋宋莲翘,明眼人一见便知,自己与许家兄弟原无好恶,看在许志安对师父的推崇份上,也应该及早抽身,免惹困恼,何况君子成人之美,自己肩负已经够重,哪儿还有心情,纠缠儿女私情呢?
想到这里,心境霍然开朗,一声长吁,推案而起……
突然,他剑眉陡扬,沉声喝问道:“外面是谁?”
“是我。”
随着语声,房门缓缓启开,门口负手站着一个身材颀长的青衫文士。
穆乘风目光所及,猛抽一口凉气,不由自主,倒跨一大步,失道:“你……”
青衫文士淡淡一笑,缓步走了进来,道:“怎么啦?连师父都不认识了?”
穆乘风惶然失措,连忙垂手躬身道:“师……师父……”
青衫文士凝目冷笑道:“孩子,你是长大了,想不到二十年辛劳,竟然教养出一个仇人来,这,怎能不叫天下做师父的心灰意冷!”
穆乘风冷汗遍体,急道:“不!风儿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