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及门而止,紧着,窗口出现一张脸。
那张脸赫然就是另一个“余坤。”
那人自然不知道还有一位“余坤”躲在房里,其原意,也仅只各处“浏览”一下,不料一眼瞥见榻上的“袁氏双环”引神情顿时一变,稍后一沉吟,竟门走了进来。
杜腐摄气缩身,紧贴在门角落里,那人毫未留意,径自行到榻前,一探手,揭开了赵鹏远脸上的白布。
只见他两道眼神精光进射,炯炯投注在赵鹏远脸上,又伸手试了试鼻息,好半晌,才摇头喃喃自语道:“世上果然有这种怪事。”说罢,竟然站在榻边,敛眉沉思起来。
这时,忽闻人语声道:“两位姐姐,看见余香主来过么?”
“来过,现在还在第一间厢房没有出来。”
“唉!害我哪儿没寻遍,原来却在这儿。”
“小红妹子,你寻余香主干什么?”
“堂主起来,有事要他去一趟。”
“人语之声渐近,是两名健婢陪着小红,边谈边向这边走来。”
那人飞快地将白布仍替赵鹏远盖好,疾退一大步,两手向后一背,背出一副好整以暇模样。
俄而,小红和两名健婢已到门口,那小红含笑叫道:“余香主好悠闲,可把婢子找苦了。”
那人漫应道:“找我做什么?”
小红道:“堂主有请。”
那人点点头道:“晤!知道了,我这就去。”
转身行到了两步,又望望两位健婢道:“你们还有什么事呀?”
两名健婢一愣,看道:“婢子们是奉命专管西厢房,并没有别的事呀。”
那人又点点头,道:“很好,没有事的时候,多在附近巡视走动,别在屋子里偷懒。”说完,随着小红扬长而去。
两名健婢面面相觑,其中一个迷惑地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叫咱们回房休息,怪各位偷懒的也是他……”
另一个冷笑道:“如今他高升香主了,自然不把咱们放在眼里,若不神气活现打几句官腔,怎显得出香主的身份?”
那一个低声骂道:“呸!有什么好神气的,香主不香主,还不跟咱们一样都是奴才,简直是小人得志,连祖宗八代全忘了!”
另一个道:“理他个屁,姑奶奶偏要偷懒睡大觉,看他能把咱们怎样!”
一面咒骂,一面“砰”地一声,用力拉上房门愤然离去。
室门闭合,房中复归寂静,这时候如果杜腐想脱身离开,确是千载难得的机会,可是,赵鹏远和王才倾听了许久,却不闻启门离去的声音。
两人偷偷掀起布角一看,只见杜腐木然站在门后动也不动,神情显得十分凝重。
王干才忍不住哑声问道:“四爷,您怎么了?”
杜腐蹙眉答道:“没有什么,我只觉得奇怪,那人的声音好熟,仿佛曾在什么地方听过。”
王干才忽然奇想,道:“倘若真是一位熟人,那就太妙了,四爷可以和他换着干,两个余坤此隐彼现,轮流休息,即使个败露了,还有一个……”
杜腐苦笑:“熟人不一定是朋友,假如彼此有仇,事情反而更糟。”
话声微顿,又道:“据我看,那人易容之术虽然巧妙,却没有把此地环境和底细摸得十分透彻,才一个早晨,便连露了两次破绽,现在被尤宁招去,吉凶难预料。”
赵鹏远惊道:“如果他被尤宁识破,岂不连累四爷?”
杜腐道:“无论他被人识破不识破,对咱们的影响总是难免的。”
赵鹏远道:“那咱们也该及早准备一下,万一他……”
杜腐道:“万一他识破了秘密,势必引起一场混乱,届时你们可将我穴道点闭,藏在榻下,假作我是被他制住的,这样或许能够瞒过尤宁我倒担心他没有识破,反而不好应付。”
赵鹏远不解,问道:“为什么?”
杜腐道:“有了他,我就得时时回避,宅里只有这么大,尤其在白昼,偶一失慎,不期而遇岂非当出岔?”
赵鹏远和王干才互望一眼,低声道:“四爷,那家伙既然碍手碍脚,咱们何不设法先除去他?”
杜腐摇头道:“在没有弄清他的来历之前,还不宜贸然下手,现在最急要的,是就近寻一处安全隐密的地方,以备随时藏身,静观变化。”。王干才忙道:“西厢房最安全,这儿除了看管的女人,别人都很少来。”
赵鹏远却道:“那两个已经够讨厌了,没事就在屋外穷绕圈子,叫人防不胜防。”
杜腐沉吟不语,目光流转,无意间触及室顶承尘板,脑际灵光一闪,笑道:“与其东藏西躲,不如且做一次梁上君子吧!”
话落,探手一搭壁角,顿足长身飞起,轻轻将一块活动的承尘板推开,吸气缩肩,钻了进去。
板上梁柱交错,满布灰尘,触手皆是蛛网,人目尽是鼠粪,几堆碎布残骨边,还有一窝刚生下来不久,尚未长毛的小老鼠,在那里蠕蠕而动。
窝旁,一只硕壮肥大的母鼠,正瞪着一对鼠目,满怀敌意地望着杜腐,居然毫不畏怯。
这地方虽然肮脏些,但用作临时藏身之处,却颇为理想。尤其那粗在原屋梁,贯穿整个西厢房,承尘板年久失修,已有裂缝,如果隐匿其中,下面三间厢房内的一举一动都可窥览无遗。
杜腐封妥入口,蹑手蹑脚攀梁而过,由尘板裂缝望下去,只见红莲道人和彩衣娘娘燕娥,正仰面躺在第二间房里,各据一榻,状如熟睡,脸上也覆盖着幅白布。
再看第三间房,两名健婢果然都在蒙头大睡。
杜腐不禁感到好笑,心忖道:这倒好,三间房躺着六个人,我若真是一位“梁上君子”现在正是下手的好机会呢。
思忖未已,忽闻一阵环佩之声传了进来。
那两名健婢虽在梦中,听觉仍十分敏锐,一齐推被而起,急迎出屋。
回廊花径那边,几名女扮男装的小厮,簇拥着一位妇人和一位少女,缓缓向西厢走来,那妇人身着黑衣,面垂黑纱,少女则穿一套翠绿色衣裙,手里提着一只革制小箱子。
两名健婢垂手躬身道:“参见大姨娘和小姐。”
黑衣妇人点点头,没有开口,少女却注目问道:“又躲在屋子里睡觉了,是不是?”
两名健婢陪笑说道:“不!婢子们没有偷懒睡觉,只是只是抽空歇了一会儿……”
少女脸色一沉,哼道:“当我的面,还敢说谎?你们去镜子前面照照自己那副娇慵模样!”
两名健婢敛容俯首,也没再争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