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达里欧带着露丝雇凶杀人的罪证回到伍德身边时。
伍德先生上一秒还与露丝女士相谈甚欢。下一秒彻彻底底变了脸。
他站起身,给侍从让座。
躬身向露丝施礼,做派像个绅士。
可嘴里说出来的话好比刀子。
“露丝,你说的很有道理,关于订婚的事情,我得好好考虑一下。”
露丝女士前一秒还在听伍德先生嘴里蹦出来的甜言蜜语,一时半会还没回过神来。
她问:“考虑一下?你说你还要考虑一下?”
“达里欧。”伍德对露丝的质问不理不睬,眼中只剩下了忠诚的侍从,“露丝女士不明白我话里的意思,毕竟爱情使人疯狂,你作为第三者——”
“——你他妈才第三者。”达里欧怒骂。
伍德改了个说法:“你作为旁观者,给露丝法官翻译翻译。”
露丝翻着白眼,极不情愿地面向普拉克家的侍从,她要一个明确的答案!
达里欧扯着嗓门,声色俱厉地当着翻译官。
“我的主子不喜欢拐弯抹角啰啰嗦嗦,他喜欢直截了当单刀直入!露丝大法官!这话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我的主子不愿意和你结婚,也不愿意和你扯上任何关系,更不愿意佩洛西和普拉克两家有不清不楚的瓜葛!我家主子喜欢的是单纯的农家姑娘,就像一头柔弱可人善解人意的小羊羔那样——”
话音未落。
躲在巷道里偷窥抓奸的薇薇舒心地长嘶着。
她喊:“咩!”
“——翻译完了!”达里欧拍着双手,学着大卫先生那股欢欣雀跃的劲,差些要跳起舞来。
露丝瞠目结舌,憋红了脸,脑袋里还臆想着天雷勾地火的“如此这般”,思考着未来椿风镇上的“美好蓝图”,一时难以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伍德适时说道:“抱歉。”
达里欧同声翻译:“我只是嘴甜,我心里没你。”
伍德紧接其后:“时候不早了,你不用吃午饭吗?露丝?”
达里欧尽忠职守:“你不吃饭,我还要回去吃饭呢!我可爱的小侍女在等我,你的家人也在等你,对了露丝大法官,你喜欢你的家人吗?我家少爷是个非常顾家的人!”
伍德脱帽,招手告别。
“告辞。”
达里欧起身,紧紧跟上了主子。
露丝女士满肚子的怨气挤做一丝僵硬的笑。
“你会后悔的,伍德。”
返程的路上。
伍德和达里欧骑着马,往大庄园赶。
达里欧忧心忡忡地问:“主子,你就这么和她摊牌了?”
伍德反问:“不然呢?和她订婚?然后当个悔婚的负心汉?”
达里欧皱着眉:“我只是担心,你把她惹火了,她要和你玉石俱焚,到时候,我的小少爷一命呜呼咯,我就成了寡妇,没人愿意娶一个寡妇,不吉利。”
“你担心自己嫁不出去?”伍德笑着问道:“这不像是你会说出来的话,你是怎么了?”
达里欧昂头挺胸神气凛然。
“不!我哪里会担心这个!我只是担心你的承诺无法兑现!”
伍德明知故问:“你真要睡我?”
达里欧直截了当:“我就要睡你!”
伍德想了想:“你要当普拉克家的姨太太?”
达里欧却不说话了。
“我明白了。”伍德学着达里欧的手势,钳住达里欧座下马儿的脖颈,拿捏着马鬃,将两人的距离拉得更近。
达里欧问:“你明白甚么?”
“你这样不好看。”伍德伸手撕下达里欧脸上颧骨处的贴纸伪装,从对方衣袋里掏出解咒魔药,让达里欧喝下。
伍德说:“在法庭上,你穿裙子的样子,更好看。”
“你!——”达里欧女士没来由地火气上涌,她像是一座易燃易爆的火山,面对伍德先生的调笑时,她怒不可遏,攥着粗糙的手掌,将它拧作拳,挥手要去敲少爷的脑袋。
“我要是没钱呢?”伍德对达里欧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指指点点。
达里欧女士骂:“我帮你偷证据!连命都不要了!你还提钱?”
伍德又问:“我要没有这张小白脸呢?”
达里欧女士气得发笑,“你这张脸有钱重要吗?”
伍德戳着疯丫头的软肋笑穴,“那可不一定。”
“哈哈哈哈哈!”达里欧捧腹大笑:“你这个不要脸的臭家伙!”
伍德:“你这话不对呀?”
达里欧忍笑:“哪儿不对啦?”
伍德:“我要是臭的,你就是苍蝇!你绕着我转!”
“呸!”达里欧又喜又怒:“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要是苍蝇,你就是屎!”
伍德挥着手,一副嫌弃的样子。
达里欧大大咧咧地喊。
“怎么啦?嫌弃我没文化?粗俗?下作?不知羞耻?”
伍德盯着达里欧的眼睛。
盯着这丫头亮晶晶的,东方人的棕色眼眸。
他说:“不嫌弃,如果你不乐意,婚礼上你可以不穿裙子。”
“嗬……”达里欧倒抽了一口凉气,她感觉脸颊滚烫,回过神来时连忙否决:“那可不行!”
伍德:“原来你喜欢穿裙子?”
达里欧嘟着嘴:“我要你穿裙子!”
伍德摇着头:“你还记得这事?”
——说的是法庭上,伍德让男侍穿裙子出丑的那一回。
达里欧:“你化成灰我都记得!我和你一样,是个有仇必报的人!”
——让我们跳过令人发狂的柠檬精桥段,免得让人酸出鼻涕泪来。
伍德正儿经,学着姐姐的语气发问。
“你不要我家的钱,也看不上我这张脸。你图我什么?”
眼看庄园的大门越来越近。
留给他们的私人时间不多了。
达里欧女士变得忧愁起来。
她想,和少爷独处时,总是这么快活。
要问她图少爷什么?
她也想知道她到底图什么。
想了半天,她看见大庄园门前排排站的乌鸦。
她还看见耸立着的,像是稻草人一样的绞刑架。
两人下马,在庄园门前驻足互视。
达里欧女士熟门熟路地抱来两个大水桶,洗去马驹身上的脏泥巴,又对着自己的脑袋泼凉水,将一头红发浇成黑发。
她像是野犬一样甩着脑袋,甩去头上的水珠。飞散的水花溅得伍德少爷满脸都是。
“我这回和你说实话……”达里欧刚来了个老骗子的起手句式,又立马轻轻拍着嘴,“哎哟,这话不对。”
伍德心领神会,等着对方开口。
“你想好了再说,我还得向姐姐隆重地重新介绍你。”
“我不叫达里欧?达芬奇。”疯丫头站得笔直,眉宇间的神态,有种东方女性独有的骄傲与英气,“我从东方大夏国来,是个飞贼,跟着丝绸商队来了大西北,被人口贩子卖过来的,买下我的人就叫达里欧?达芬奇,他是我的养父,后来被强盗砍了脑袋,我也跟着入了伙。”
伍德打量着对方矫健有力的上肢,从疯丫头工装背心和浸水的衬衫长袖里,透出两条肌肉匀称的臂膀。
伍德说:“看得出来。”
“我姓邵,叫邵小萱。”丫头念出真名时抹着鼻子,有点难为情的意思,毕竟这个柔弱的名字,配不上她坚韧的身与心。
伍德:“很好听的名字。萱草是忘忧草,无忧无虑的意思。”
小萱两眼一亮。
“你知道它?”
伍德:“我知道它,生前我喜欢念书。”
邵家丫头笑得像个傻子。
“诶嘿嘿嘿!我就喜欢你这个文化人!”
伍德捏着这丫头的脸,把那副浮夸的笑容揉得正常些。
“我该怎么向朱莉介绍你?是叫你达里欧?还是叫你邵小萱?”
就在对方抓耳挠腮摸不着头绪时。
伍德适时说:“那就叫你丫头好了。这样显得年轻。”
“嗯!”小萱比着大拇指点上一个赞:“妥当!”
两人齐头并进,走进庄园主厅。
朱莉大小姐在屋里来回踱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她见弟弟平安无事的回来了,一颗心算是回到了肚子里——可是看见弟弟身边那黑发棕眼的娘们时,心脏又提到了嗓子眼儿。
顾不上那些旁捎末节,朱莉开口发问。
“伍德!事情怎么样了?我听人说,路德维希死了?是你干的吗?我担心你,喊薇薇去寻你,你还好吗?受了伤吗?”
伍德将来龙去脉都说给姐姐听。
朱莉听完,脸上的愁云化作欣喜。
“这下好了!露丝要遭难啦!真是老天有眼,她雇的强盗劫了镇上不知道多少支商队,杀了不知道多少人!官匪勾结丧尽天良!她的报应终于要来了!”
伍德:“这不是老天有眼。”
朱莉疑惑:“那是什么?”
“路德维希不是老天杀的,是大卫这个土匪。”伍德拍着姐姐的肩,“证据不是老天找到的,是我身边这个丫头。你怎么能说老天有眼?天上从来不会掉馅饼,楼上落花盆砸死人的事情倒是常见,姐姐,你如果一直都盼着老天开眼,它看不到,早就蒙上眼了。”
朱莉这才反应过来,转而望向伍德身边的这位“神秘女子”。
她问:“你说证据是她找到的?弟弟?这位是?”
伍德说:“达里欧?达芬奇。”
朱莉:“???”
伍德复读机:“达里欧?达芬奇。”
朱莉:“???”
伍德往复读机里塞了节电池。
“我说,她是达里欧?达芬奇。”
弟弟说的每个字,朱莉都懂。
连在一块就听不明白了。
她挠着头,把小萱身上的工作服和马靴看了又看,一拍手。
“达里欧,辛苦你了,你还会男扮女装呀!”
伍德解释道:“不,姐姐,达里欧?达芬奇是个女人。”
朱莉:“???”
她搔头的声响在空旷的大厅里有了回声。
就在此时,薇薇刚赶回庄园,她上气不接下气,拄着膝盖,倚着门,抱着一瓶牛奶解渴,已经喝了一半。
这位亲切可人的小侍女正想向朱莉大小姐传喜讯。
她举着奶瓶,扯着嗓门喊。
“大小姐!大小姐呀!少爷不要那老巫婆!他还是向着我的!我说他怎么可能会和露丝法官结婚嘛!我们都想多了!”
不等薇薇高兴多几秒。
伍德给姐姐介绍着新的未婚妻,牵上丫头的手。
他说:“邵小萱从东方来,姐姐,我答应她,要娶她。”
“不成!”朱莉立马将达里欧的奴契拿了出来,“伍德!如果你说的是真的!这个女人骗了我!”
伍德说:“她救过我的命,不止一次。”
朱莉又问:“那薇薇呢?”
薇薇跟上:“那薇薇呢!”
朱莉说:“薇薇是你从小到大的玩伴,爸爸生前天天盼着你们能结婚生子,虽然你以前在外边花天酒地,回了家,她还是住你的房。”
伍德拉来薇薇,给姐姐展示着虚假的未婚妻。
“她手脚无力,身体虚弱,满身脂肪,抱着半瓶奶都喘得慌,只会洗衣做饭,钻营心计,善于讨好主子,整日沉迷男色,不思进取,两手好比葇夷,握上农具能见血,稍稍一用力,累了疼了,就哭得像个泪人。”
伍德牵住丫头,给姐姐展示着真实的未婚妻。
“你再看这一位,身材健美,体态安康,能打趴三两个壮汉,能下地干活上房揭瓦,会易容伪装,敢偷钱诈骗,救我于水火,扶我于危难,我死了她会哭着抱着我的尸体回家,屠刀来了都不愿意服软。再看她的手,粗糙的掌纹和茧子是她遭受的苦,她却吞下了苦头,变得更强!”
朱莉哑然无语。
薇薇举起奶瓶。
——吨吨吨吨吨。
萱丫头倒是老脸一红。
“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好啦!哈哈哈哈!虽然我挺开心的。”
伍德揉着丫头的黑色短发,单刀直入地讲。
“下周六,王都的督统来了,我们把露丝送上绞刑架,我就娶你。”
紧接着,他从薇薇嘴里“拔”下奶瓶,对侍女说。
“酒窖有酒,不要借奶浇愁。”
伍德拉走了邵小萱,去了卧房商量计策,要应付露丝法官的临死反扑。
薇薇六神无主,问着朱莉。
“大小姐!少爷他怎么可以这样!”
朱莉无可奈何地叹着气。
“伍德说得没错呀,他哪一句不是事实?”
“不不不,我说的不是这个!”薇薇脸上心上都是委屈,眼里嘴里都是迷恋:“我是说,少爷他怎么可以这么果断,这么冷静,连狠心拒绝我的样子,都好迷人。”
朱莉一听,没了帮奴才讨情债的心气,给薇薇把奶瓶灌满了。
“喝!你继续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