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寇与慕容彦达的心腹并肩而行,那老头倒是有一些多嘴。
他私下里感激李寇送的琉璃珠。
“李大郎真是个奢遮人物,那样的珠子老汉从未见过,贵人见了想必也高兴得紧哪。”老头说。
李寇一笑,这是提醒他莫要忘了慕容彦达的大礼。
李寇道:“老丈说的是。”
老头又赞:“郎君好心,饶某吃一杯酒,那也是好酒,那酒瓶便是上等的琉璃盏,便是京师的大官们见了想必也吃惊得很。”
李寇道:“想必是不曾见过的。”
老汉一时心里有了气,这厮听不懂他的意思吗?
他便提醒:“折经略有的……”
“慕容知县也有。”李寇道。
老汉不由惭愧,只好低声透露了一个秘密。
他说:“李大郎是上等人,老汉只是个奴仆,你可莫与我为难,你是不知的,张太尉如今情势不妙!”
哦?
李寇道:“怎样个不妙?”
他并不知张太尉是谁。
老汉叹道:“崇宁三年,张太尉为尚书左丞,很快又知枢密院,官家意思本是牵制蔡太师,张太尉也算不负众望。去年,蔡太师贬谪,张太尉拜相,他是个不如蔡太师能办事的,官家面前也不十分受宠,郎君祖上倒也在张太尉家乡为官,多有一些交往,遂有郎君出京师,知潘原县事,便是贵人入宫也是张太尉周旋的,如今张太尉情势不妙,郎君也说不上来个话,只好想弄些奇珍异宝,投机咱们那官家的喜好帮张太尉一把。”
他前后看看突然急促说道:“若不然官家不待见张太尉,蔡太师怕是要……”
他比出个杀害的手势。
李寇奇道:“张太尉是有出身的人吧?国朝不杀士人……”
老汉冷笑道:“天子不杀士人,士人可杀得士人,士人杀士人,天子诛心。”
李寇便道:“真有用处否?”
老汉叹道:“多有全身而退的可能。”
李寇笑道:“那便不难的了。”
老汉此刻才透露:“李大郎要去山里立寨,郎君私下里曾说,当为巡检知寨,以李大郎的手段,待成年时,或从军为将,或科举为官,有这巡检寨知寨的身份,那便不必与天下士人同考,虽也有严格的规定要参加考试,但比别人多的是机会。”
这是李寇很愿意听的。
他要详细打听这巡检知寨是个什么官儿时,老汉却为难地说那只是个不入流的小官。
“寨有民寨,巡检寨,军寨,乃至军、民与巡检合一的砦,民寨寨主只是个村里的主事者,巡检寨便有执法之权,约束寨中弓箭手。若当到了军寨的寨主,那便厉害了,掌三千正军之寨主,与一州之兵马监押也是平级的,仅次于兵马都监,若外出作战引军出寨便是钤辖。到了砦主,便是与知县同级,只是一个文臣,一个武将。”老汉振奋道,“老汉有个儿子,如今便抬举在河北当了个砦主。”
李寇再三辨别才知道这里头的区别。
民寨的寨主只是个村长,巡检寨的寨主便有执法之权了,算是有一些官身的人了,且可以率领乡里的民兵队伍。军寨与砦的主官是正儿经的官员,那才算是入品级的官身了呢。
“有巡检寨寨主位便知足了。”李寇心里想。
他担忧的是自己的年龄不足以为折可适所重。
他请教老汉,才知以他的年龄倘若有功劳便有便宜之权。
但这里头必定少不了当地文武官员的推荐。
李寇索性对老汉实说,他将有不下将门的礼物送给慕容彦达。
“这个不可以的,必定要出钱。”老汉正色道,“将门子的风骨倘若只剩下一个,也是这一点架子,李大郎不可由此教郎君以为你轻视他。”
李寇便问:“我若能恩养千人……”
“不在这个,倘若无功,无人推荐,你便是恩养万人的寨,那也是旁人当了巡检寨主,你最多只是个庄主,村民推荐,你也只是个保正。”老汉低声道,“那是处处受人掣肘的。”
李寇笑道:“那便是花钱……”
“哪里的话,若能破两个疑案那便是人才,朝廷也不亏待,何况经略使爱才的很哪。”老汉随口道,“若有同知举荐经略使认可,李大郎便成了军寨之主也有可能。”
那不必着急,台阶是要一步步走上的才算攀登。
说话间到了县牢,李寇看到有两人在门外逡巡。
吕兰二人正与人理论,拦着他们的竟是个牢头。
牢头看着是个精锐的老卒,只是脸面上有刺配。
吕捕头喝道:“洒家身为捕头如何瞧不得犯人?”
牢头居高临下按着腰刀轻蔑道:“你算是哪门子的捕头,俺只认得慕容知县的手令你既无手令,又与咱们没有交情,偏不让你去你待怎么样?”
兰捕头忙说好话:“咱们到底都是袍泽!”
牢头嗤笑道:“洒家如何不认得何曾与你袍泽?去,休来找打!”
那两个捕头十分没有面子,只好在一旁站着。
李寇带了人过来,吕捕头大喜,忙过去拦住,叫道:“可是真人犯到了?把人交给我们,你们忙自己的去。”
老汉抱着手冷笑道:“哪个叫把人犯给你们了?”
那两人定睛一看,忙又赔笑道:“慕容家院来了?真是巧得很,我们……”
“太爷唤你们问案,速去。”老汉待那两个很没有好脸色。
李寇只看着有趣,他并不理会那两个,那两个倒是待他颇有些愤恨。
大约他们的立场决定了屁股吧。
李寇眼看着那两个恨恨离开,牢头取手令看了,才呵斥张老汉一家进去。
这就让李寇不高看他们了。
这厮们怕是与那老卒有交情,他们心里只顾着自己的人。
“这位……”牢头看到李寇竟有些想拒绝他入内。
李寇袖手站着,老汉忙与那牢头道:“这是经略使举荐来破案的李大郎,太爷待他如亲信一般,不可放肆。”
牢头嘟囔道:“一个小儿有甚么能耐……”
话音未落,李寇旋转在他身后,顺手一牵,那牢头的腰刀落入他的手中,又听叮当一声,牢头身边三五个人,各自腰间的刀鞘落在了地上。
李寇只一眨眼,取刀,出手,又还刀入鞘,真真是快如闪电。
至此,那牢头才骇然喝道:“你这……你要作甚么?”
“身为牢头,毫无警觉,经略使也关切的人在你等手中,竟大意至此,原告被告有个闪失,坏我的事,我便要你等好看。”李寇瞋目喝道。
那老汉也吃了一惊,他不曾想起李寇敢暴起发难。
可他毕竟是将门出来的,端得有一些见识。
李寇出手之快下刀之准他平生未见。
“传闻中这厮杀西贼十数人不过须臾间,端得不假诚然是个高手。”老头心下赞叹,口中说道,“都是为破案来的,不可伤了和气——这位牢头,莫小看李大郎的手段,折二公子也称赞他‘枪法如神’,江湖有个大号叫‘蛮菩萨’,莫可怠慢。”
牢头只好作罢,悻悻地嘟囔一声“好显摆甚么,不见得杀过几个西贼”。
门却打开了。
李寇袖手进了那道门,便闻到难闻至极的味道。
电视剧里犯人齐叫冤枉的场面并未发生,倒有几个犯人拍手嘻嘻笑说“噫,又有杀头的来了”。
这里不是教育人的地方,或许是有很多冤枉的,但这里自古以来集合的都是坏种恶棍。
李寇置之不理一路往进走,他只随着别人而不自去的。
老头忽然道:“却把这一伙关在哪里?”
李寇顺手在张家小孙子头上摁了一把,他在这里显得很害怕。
李寇道:“原告与被告都关在哪里?”
牢头道:“原告既有嫌疑,自然也要收押,只是她在一旁的女牢。”
李寇道:“把这些人与被告关在相邻的,他既是个老卒,我看他见这些一心维护他的邻居,他羞也不羞。”
牢头急忙道:“你这——你说甚么?他不是那样的人,你不知的!”
“你有话,去县衙公堂说。”李寇拂袖叮嘱,“片刻老丈在一旁看着,不许别人靠近,我与那老卒有一些话要说。”
老汉道:“郎君吩咐全凭李大郎吩咐。”
牢头几个顿时着急了。
“我看这厮是来坏事的!”牢头急忙叫过人吩咐,“快去,叫姚横行来,不可叫这厮害咱们自家兄弟的性命。”
李寇并不在意他们的态度。
今夜,必破案,而后查县衙闹鬼之案!
这巡检寨主之位,他势在必得!
一时打开里头的牢门只见干净整洁很多,空着的牢房里也有干净的麦草也有床铺。
最里头,那老卒瞠目结舌看着邻家张伯一家老小都被关了进来。
他不由急声叫道:“洒家做了案子何必连累旁人?”
李寇从后头转出来,背着手盯着那老卒半晌。
老卒喝道:“你这小儿惯会装神弄鬼——洒家都已招认了,与张大叔家有甚么干系?是你在捣鬼,是不是?”
李寇道:“你若不捣鬼,我何必设计把他们擒来。”
他回头道:“打开牢门,那边的也不关,今日之事,求真,只在这厮一念之间。”
老汉忙道:“须防他发难。”
李寇道:“我倒盼望他有那胆量——你们且出去,在外头守着,不可教一人靠近。”
他抬脚走进那牢门,便见里头的桌子上有酒有肉,还有两个相对而放的酒碗。
有人早来看过这厮了。
谁?
那厮的军中袍泽还是别人?
李寇当即戒备起来。
他担忧的是有人把他装进这些案子里。
比如爨同知,甚至折可适。
李寇倒是想得有些多了,那老卒的军中袍泽多来看他。
其实便是知晓这厮的心意,此番要来送他一场。
此时的县牢外,十数个老卒自侧门出。
无人离开,他们都是受伤退役的老卒。
他们想知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