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昌劝说成功。
林亦离开了二层酒楼。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他选择了持续性观察黑冰台的人,且时时刻刻保护杨继新。一旦发现黑冰台找寻不到证据,要直接击杀杨继新,那他会选择在黑冰台的人动手之前,从杨继新口中知晓,为何纵横多年,即便面对数十倍兵力依旧无法阻碍他运送粮草。
却在那次西疆战斗中,在北军元帅面临伏击围困下,仅仅些不足畏的天险怎么就阻碍了这位粮草百胜将的前进。等到他们运粮车队到达的时候,恢弘浩荡的北军几乎全军覆灭。北军中的上层军官,乃至那位纵横天下无败绩的帝国年轻侯爷,于此战悄然消逝,成为帝国历史上最悲凉惋惜的人物。
林亦指关节有些发疼,手腕处发出砰砰的响声。捏紧剑的手掌缓缓松开,满是寒光闪烁的剑身落在地上发出砰咚的声响,手心遍布着一条条红色的纹路,隐约可见剑柄上雕刻着的图案。
“到底是什么?”
“我为什么会有如此不值一提又可笑的病症?”
“若是可以修行,岂需忌惮这些......”
黑冰台很强大,杨继新也很强大。两者的强大不可同日而语,林亦面对杨继新尚且需要谋划,接下来面对黑冰台和帝国权贵的博弈,他需要更加谨慎的状态,稍有微弱波动,他就要及时从其中抽身出来。查清楚当年那件伏击战的真相是他的责任,却不是他此生的全部。
李立青有些话没说错,有时候该放下就需要放下,那位大哥或许并不想让他活得如此累。他却不允许自己如此,等到完成这些责任,查清楚当年的迷雾,当年有谁插手那次战斗,解决掉隐藏在暗处的那些黑手后。林亦或许才会选择为自己而活,为见识整个天下的风采而活。
银白的剑在湿润的空中挥舞着,每次剑身落下划出道白色的剑影,空气中湿润重重的浊雾都会被割断,扫荡清明。林亦额头上冒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逐渐汇聚成细痕,再是携带着滚滚洪流之势,破开脸颊上毛孔和细小绒毛的束缚,滴答敲打在雨后干净如新的青石板上。
艳阳普照,青石板有滴暗沉的点。
如同漆黑的泥丸,如同人生的污点。
......
与繁华热闹的晋阳城北城街道相比,远隔两条街道偏处住宅区则是要显得落寞许多,稀稀疏疏寥寥落落,偶尔运好时,可以看见两三人走过街道,大多时候,街道上可谓荒凉如野。
但这并不影响,这条街道成为晋阳北城,乃至整座晋阳城最尊贵的街道。
成为晋阳城中百姓,最畏惧,最熟知的地方。
街道铺就的青石板,无人行走,更少有印拓旧人的靴印。天色还未全亮,抬头可见天空繁星散落时,那些清理街道的官府杂役,便会率先从这条街道出发,来来往往,花费大量的时间打扫这条街道的卫生。纵便是多年来,少有来往人,仍时刻干净如新,这种习惯或许永远不会改。
河北道大总管,诸多主管,官府府尹,以及北军中大大小小的闲散军官,都居住在这条看似落寞的街道。这条街道由此被增添了无上荣光,那怕寥落如此,依旧也没人胆敢小瞧这条冷僻街道所蕴含的力量与威势有几何。
毕竟,他们无法承受!
街道口有玄衣包裹的数十人走入,停在某处朴实的宅院面前。这座宅院外面朴实无华,门口几颗漆红色的粗大柱子,有颗特立独行的柱子上存在浅浅且不易察觉的手印。领头的素衫中年扯开自己的面罩,露出沧桑丑陋的面容,手掌轻轻拂过印入柱子的手印,唇角泛起微笑。
吱吱吱!
院门打开,来复站在门口。
“诸位......还是等在外面吧!”扫过众人,丝毫不惧怕这群玄衣人携带的压迫感,目光回落在柱子边的丑陋男子身上,不屑的眼神收敛许多,也恭敬许多,谨慎道:“季大人,老爷不想见到任何来自帝都的密使。所以您手下的这群人,恐怕无法进入宅子。”
“不过您失去黑冰台身份,也算是子侄辈,见一面,也不算有违帝国规则。”
说完,瞧着眼前这位季大人眉眼微动。来复胆怯般吞咽了唾沫,极具求生欲的解释道:“刚才这句话,是老爷亲口说的,并不是小人说的,还望大人不要误会。”
扳着的脸登时一笑,丑陋加上笑容更加渗人。
这位季大人张口道:“来兄多虑了,老元帅愿意见我,已然是知常的幸运。待我如子侄,更是知常此生求之不得的事情,怎会因此有怒意。”
来复轻轻换了口气,稍稍空出了门栏。
季知常何须人也,凡是帝都附近的权贵世家无人不知。黑冰台首席副使,明面上的一把手,也是黑冰台处于表面的最强者。当然谁都知道季知常的背后应当还有更神秘的存在,却不妨碍世人对于季知常有惧意。
十年前,季知常受命铲除帝都里西方诸国的奸细。那场雨夜中,鲜血流满了帝都偏僻处的一条街道。整个帝都权贵为之颤动,不明白季知常如何将帝都内的所有奸细全部驱赶至那条街道,也不知道季知常如何将那些修行过的诸国奸细诛杀,但他们都认识到了这位在帝都有恶狼之称的黑冰台副使的凶残冷酷。
丑陋的面容已然足以震慑世人,再是加上残忍噬杀后微微一笑的表情,更让无数人闻风丧胆。有人传闻,季知常当年为了坐稳黑冰台副使的名号,为让世人见之则胆寒,特意用南方被灭的越国皇室珍藏的匕首,割伤了自己的脸颊,再是涂抹了特质的药材,才造就了他这幅摄人心魄的容颜。
季知常恭谨回礼,转身肃声:“去查......”
短短两字,吓得来复心肝皆颤。
别人不知道,他却明白,在这短短两字下,晋阳城接下来会面临多少鲜血,会有多少人死在这短短的两字下面。
“来兄,还请带我去面见老元帅。”季知常恢复了温和,将恐怖的脸遮住,仅仅露出看不清意图的眼珠。他的眼神很清澈,像极了那些读书的偏偏贵公子,无老谋深算的思索。同时他的眼神又很锐利,盯着某人,仿佛就可看穿那人心思所想,全部存于自己的脑海中,发现别人不易察觉的隐秘。
来复手心出汗,微微侧身:“季大人,里面请!”
季知常也不拘泥礼节,眼里带着笑意走入庭院。
......
玄衣素衫的黑冰台,在某些人眼里是神秘,在某些人眼里是恐惧。
初到晋阳,有人胆颤,有人害怕,有人不屑一顾,认为徒有虚名。当那群手持刀剑,冲进一座座庭院肆意屠杀的时候,那些不屑一顾的人发现,生命原来如此可贵,黑冰台原来如此可怕,自己原来如此胆怯。但都为时已晚,刀斧加身而不惧,是古籍圣贤口中的虚言,世间无人不惧死。
这场风暴来袭!
林亦震惊黑冰台的手段居然如此蛮横,根本不作调查,便展开了肆无忌惮的杀戮。
他第一次开始为自己的敌人担忧。
按照这样的做法,那些黑手肯定不会愿意面对蛮不讲理的黑冰台,或许他们也会嗅到这种手段里面更加强大的神秘,胆怯权威的失去,恐惧手段的凶残,侥幸事情或许不易被察觉。
所以,他们选择了翻脸不认人。
那座盘踞在晋阳乃至河北道百年的辽阔庄园,未曾发出半点反抗的声响。
任由女子哭泣,依旧没能融化温暖那一颗颗冰冷的心。
有人无奈叹息,有人理所当然,有人被悄然抛弃。
风雨来临的夜晚,季知常站在河北道诸位主管为他准备的驿站窗前,望着夜空稀疏的星斗,乌云时不时的来往于皎洁的月前,遮蔽了月光普照大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湿意,还有引人蹙眉的血腥味。他闻了血腥味许多年,从未见过晋阳的血腥味居然如此恶心。
连是他这个杀贯人的刽子手,也会觉得不舒适。
“大人,需要派人吗?”
季知常沉吟几秒,压低嗓音,沙哑异常:“我已经违背了陛下的旨意,现在你想直接送我去死吗?”
“属下......属下不敢!”
季知常冷哼一声:“我谅你也不敢,快去准备接下来的事。”
等到人退出去,季知常再无平常的舒坦,也无运筹帷幄的自信。
“官府采用了蛮横的手段,先知先觉的北军该如何?”
北军元帅前往渝关边境巡边,这让季知常感到头疼。要是那位元帅在晋阳城,今夜他就应该见到那位元帅,并且来场不涉风月的长谈。但渝关边境,天门险地前的那座城池,是北军的驻地,晋阳的动静已然传出,按照黑冰台与军部的关系,那位元帅断然不会在此时回晋阳。
一旦他去了,能否活着回来。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诸如他季知常这类的黑冰台从属,死了也不会有任何人心疼。念及这些关系,心焦过甚导致脸上陈年的伤痛加剧,眼帘颓然皱起,成了如同蛇蝎般的三角眼,看着有渗人的冷意。黑色面罩下的脸颊更是扭曲到无以复加,牙齿相击的声音响在寂静的夜晚。
“那件事,陛下为何还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