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大力带着林峰径直上了两楼，板房顶棚上吊下几只大灯泡，虽然看那个头挺大，但还是不够亮，屋子里昏暗得紧，特别是下铺，完全隐藏在上铺的阴影里。薛大力指着一张高低床的上铺说：“你就睡上面，下面是孟林的！我在门口！”林峰点头称是。

薛大力又嘱咐林峰：“把值钱的东西都收好，一会儿跟我去工地上转转！”林峰会意地点了点头，一个屋里住着好几十人，虽然大都是同乡，还有的是兄弟或是亲戚，但人心隔肚皮，难免有那手脚不检点的。

林峰把背包放在床上，翻出来《录取通知书》、户口和粮食关系转移证明，揣在上衣兜里，这些可不能丢，得随身带着，虽然别人偷了去一点用也没有，但就怕那心肠坏的，损人不利己。至于钱嘛，不用再藏，外面的包里没有，都在裤衩兜里藏着。

林峰转头看了看四周，看来这些床都有人睡了，放着五颜六色的被子和枕头，过道两头定着电线，上面还挂着各式各样的衣物，而地上则扔得到处都是鞋子，空中弥漫着浓烈的潮湿、腐败气味，几只绿头苍蝇在屋子里欢快的飞舞着。

林峰从小苦惯了，对这些还是能够适应的，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在建筑工地上干活，灰里来土里去，整天的大汗淋漓，哪有不脏的？老板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还专门给你盖个洗澡堂？有点热水凑合着擦一擦就不错了，都是男的，光着站在外面就着脸盆冲一冲也就行啦！有时，干活累了顾不上洗也是常有的，可想而知，这屋里的味道是个什么样子！

薛大力打开卷在一起的被褥，把外衣脱掉，套上挂在绳上的工作服，又从床底下拿出两个安全帽，招呼一声“林峰、胖子咱们走！”

孟林显然是不愿意动弹，但拗不过光头，一边嘟囔着从床上爬起来，一边换上工作服，和林峰一块出了宿舍。

林峰对盖房子的理解，仅限于小时候村长家拆旧房盖新房，那时村里的瓦匠带着几个小伙子忙活了半个月。林峰就天天跑去看，瓦匠给他讲过许多盖房子的故事，那时林峰只是觉得好有趣，蹲在墙根看着他们挖墙基，夯实后又填上石块，抹上水泥，找平后在上面砌砖，倒上水泥放一块砖，横一块纵一块，然后一层一层地垒上去。

林峰那时才七八岁，让瓦匠大爷手把手砌了几块，不是水泥弄得不合适，就是砌得歪歪扭扭，不过瓦匠总夸林峰有悟性，一学就会。后来，架房梁的过程没看到，他那几天病了，等好了再去看，架梁已经完事了，就看到一根粗粗的大树被架在两垛墙之间，那树皮都被剥掉，枝叉也已经锯掉，上面刷着白灰，还贴了张红纸。

薛大力不愧是老把式，对盖房的门道确是如数家珍，在林峰面前也不保留，将盖房的步骤程序、注意事项都一一告诉了林峰，重点强调了安全注意，他可不想出事。林峰这才觉得，盖楼可不只是简简单单地砌砖。

薛大力又讲：“房子可是要住人的，十几层、二十几层可不敢开玩笑，要是不合格，到时候出了事可是要死人的，而且都是群死群伤，千万马虎不得。”

林峰第一次见到薛大力这么认真，心想：如果只是看他昨天在火车上的样子，你一定不会想到，那时凶神恶煞的光头现在会是这么有社会责任感的人吧！其实这世界有多少是罪大恶极、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的坏人呢？

林峰跟着薛大力在工地转了一圈，就问薛大力：“那我现在能干点什么？”“不着急，你今后第一天来，天也黑了，让你现在干活，我还有点不放心。这样，先回去睡觉！明天先到学校报到，等你那安排妥当，再过来！”薛大力琢磨了一下。

听罢，林峰便点头，对薛大力说：“好，薛哥，那我回去睡觉了，你们是不是要连夜干啊？”薛大力无奈，叹了口气，“工期紧，不办法，按照老牛的安排，今天怎么也得干到后半夜啦！”林峰回到宿舍，也没洗漱，爬上铺位就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林峰还是第一次连轴转地坐这么长时间的火车，虽说昨天晚上在北京也算睡了个安稳觉，但毕竟心提着，没法安心地睡觉，现在在云阳总算找到个打工吃饭的地方，多少安了些心，便放下心来睡熟了。

对于第一次外出求学的青年，这世界充满了新奇，他得全力打开眼睛和思维，去观察、去琢磨、去学习，同时，他也得时刻战战兢兢地应付周围的一切，不敢有丝毫的放松，这让他确实累了。但这其实是好事，有时成长便是环境催生，年轻人适应变化的能力不应被质疑，为了让他们快速成长，还是应该多给他们接触变革的机会。

林峰被周围的光亮叫醒，睁开双眼，天已经亮了，下铺的孟林和其它工人却睡得正酣，此起彼伏的呼噜声连绵不绝，昨天晚上也不知他们干到几点。不过，他们好像也没有洗漱后睡觉的习惯，脸上的灰都还原封未动，衣服和鞋子扔得到处都是。哎！建筑工人不容易啊！

林峰感觉自己好像也没睡多长时间，但头脑却清醒了很多，跳下床翻出洗漱用品，走出宿舍，路过门口的时候，就看见薛大力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呼呼地打着呼噜，震得床铺也在颤动。

出了宿舍门口，在旁边就有个简易的棚子，三面用瓦楞板围着，在中间用木头支了架子，把一根胶皮水管支了起来，下面挖条水渠通向后面坡下的防洪沟。

林峰洗漱完毕，出个这小棚子，昨天晚上天黑没看清，早上天亮再看四周，原来这片工地正处于一片玉米地里，远处还有一些人还在地里干活。而这里离公路也不远，路上来往的车辆也看得一清二楚，在工地门口已经停了几辆运送水泥和沙石的车辆，正有两台装载机在装着废土，食堂的烟筒里冒出袅袅的炊烟，新的一天已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