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侧不见阳光的厢房里,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公子,垂首坐在床上,手扶住床杆,盯着床角发呆。
他身体异常消瘦,因为病情,嘴唇青紫。
厢房里原是丫鬟们住的,现在老宅子没几个人了,房间也就空了下来。
他弯曲着后背,看起来像是一根长长的豆芽菜。
小院里,非常安静,静的可怕。
没有人来,也没人记得这里还有个活人。
日头渐渐西下,他仍旧一坐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他直起后背,双眼绽放光芒,噗通一下蹲下身子,盯着地上的巨大褐色蜘蛛笑。
“你来了?”激动的心情溢于言表。
他伸出枯细的手掌,小心翼翼的托起褐色蜘蛛。
没有惧怕,只有欣喜。
褐色蜘蛛足足占满了他的手掌,只腿脚上,有褐黄的斑纹,后背还有几道杏黄的线条。
它爬上少年的手掌,仰着头,一双黑色眼睛,盯着那少年看。
“你看,这些,可喜欢吗?”
少年将褐色蜘蛛轻轻放在木桌上,伸手将一个盘子向前推了推。
一个青花瓷的盘子上,整齐的码放着一些虫子。
螳螂、知了、蚂蚁……
这是他用了几天的时间,找到的。树上的虫子越来越少,他没找到多少,最后拿蚂蚁凑数。
他心里,不是滋味。
褐色蜘蛛看看盘子,又看看那少年,终究没有挪动脚步去吃盘子里的虫子。
“你不喜欢?上次见你吃的挺好……”
少年惨白的脸上,多了一点忧愁。是虫子太少?
那些人说他体弱多病,是个病秧子,什么都干不了……什么都干不了……
一着急,他开始拼命的咳嗽,好像要将肺咳出来,才会好受一点。
褐色蜘蛛在原地打转,少年的元气越发不足,不知道还能撑几天。
人类不是很强大吗?为什么他的生命,如此脆弱?
少年咳嗽了一阵,哆嗦着手,拿起一旁的茶壶,想给自己倒杯水,但是茶壶里空空如也。
他心头烦闷,喊道:“来人!来人!”
声音沉闷,中气不足。
哪里有人?
他喘着气,站起身来,对褐色蜘蛛道:“你且先等等,我马上就回来。”
说一句话,要咳嗽三次。
走到门口,又不放心,嘱咐道:“等我回来。”
少年走出房门,先去找刘婆子。房间里面没人,他又在院子里转了转。
院门锁上了。刘婆子不知道哪里去了。
他有些气闷,自己去厨房,舀了一壶凉水来。
也不管水生不生,直接倒了一杯水喝下。
才感觉气息顺畅一些。
这种事,他仿佛已经习惯了。
父亲荣升县令,母亲是丫鬟出身,身份低微,人也早早的去了。
他这个天生体弱多病的大公子,早被人遗忘在老宅里。
老郎中说过,他活不过十岁。可他现在,却多活了两年,他并没有因为这两年,觉得高兴。
他列开青紫的嘴唇,对着那褐色蜘蛛笑:“喝点水,感觉好多了。
这些你不喜欢,明天我再给你找别的。”
那褐色蜘蛛听了,转身迈进瓷盘,大口大口的吃起盘子上的虫子。
少年欣喜的笑了。
“吱——”
门锁被人打开,院门被推开,一个管事带着几个男人,走进院子。
“将这几棵树砍了,手脚麻利点,别院等木头用。”
几个男人应喝一声,带着各式工具,直奔院中的几棵树而去。
少年本来没在乎。
经常会有仆从来老宅取东西、放东西,客气点的知会他一声,不客气的,全当他不存在。
他坐在屋子里,看见有人拿出斧头的时候,心生警觉。
男人们围着树,讨论该怎么砍掉树干。
树?
没了树,再去哪里给他的朋友找虫子?
少年顾不上许多,对褐色蜘蛛交代几句,便急匆匆的走出房门,对管事吼道:“谁让你来的?这是我的树!不许砍。”
那管事敷衍的行了个礼,冷声道:“呦,大公子病了,怎么不去休息?”
“不许砍树,听见了吗?”
管事撇撇嘴,悠长的叹出一口气,道:“这是夫人下的令,要建别院用呢。夏天府里闷热潮湿,建别院,方便老爷夫人乘凉。
大公子日后也可以过去住呀,还舍不得几棵树不成。
你们几个愣着干什么,赶紧砍呀,那边等着用呢!”
男人们相互看了看,默默拿起工具,开始砍树。
宅院里的事,他们不懂。但是光看着眼前的光景,一个管事穿戴的比公子还光鲜,他们也就知道该听谁的话了。
有人抄起砍刀,噌噌爬上树,先砍下一根根枝杈。
砍刀挥起、落下,伴随着一阵阵木头断裂的声音。
这声音像刀子一刀刀割在少年心脏上,他拼命咳嗽起来,咳得佝偻着后背。
管事不理会他,盘起臂膀,看着人砍树。
少年顾不上自己的状况,踉跄着跑向管事,拉起他的胳膊一阵撕扯:“我还没死!不许动院子里的树!
否则我找父亲去将你发卖了!”
他不说这话还好,说了这话,那管事冷声笑了:“公子多病,还是别去找老爷,免得把病气过给了老爷!”
这话成功的戳中了少年的心窝。
父亲当了县令之后,迫不及待的离开老宅,离开前,见都不见他一面。
临走前,只交代照顾他的婆子,说人不成了,再去知会一声。
少年的嘴唇更紫了。
管事皱着眉头,狠狠推开他,掸了掸自己的手臂,嫌弃道:“公子不要不知足,几棵树而已。
公子若是好好的,别惹麻烦,也许还能用这几棵树换副好棺材。”
少年气息上涌,脸色紫涨,心中只一个念头,就是拼了性命不要,也要留下这几棵树。
有树在,才能抓住更多的虫子。
才能给它吃,才能……
感觉自己活着……
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拼命跑向管事,一头撞向管事的小腹。
那管事哎呦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肚子,痛苦哀嚎。
干活的男人们停下手里的活,看着他们。
管事气不打一处来:“看什么看,还不快砍,今天不砍了这树,谁都别想领钱。”
“吭!吭!吭!”
伐木的声音,继续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