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九又道:“死得最快就是赵刀。难道你认为他现在还能够分心么?”
阿秀好想打自己一个大嘴巴。这岂不是十二分显明的情势?何以她居然想不到?但何以王九却要提醒她?
王九轻声道:“那些道人死多少个都与我无干。我最要紧是瞧瞧赵刀的剑法。你知不知道他本来是冲着我来的?”
阿秀虽不能出声,却可以摇头,所以她拚命地摇。
笑话,江大哥凭什么为你而来?你这副三分人七分鬼的样子怎值得他出马?
却听王九又低声道:“瞧,连诸教八仙廿八宿也不敢冒失进攻了。他们已摆出连手阵势,只漏空左右两翼一点点位置。如果我没有猜错,等一会名震下的罗地网冰雪二老就会出现。而且他们一定从两翼空隙穿出夹攻赵刀。你猜赵刀能支持几招?”
这回可轮到阿秀连连打寒噤,连连颤抖了。休赵刀生死大事已足以使她寒噤颤抖,便是那冰雪二老阵阵澈骨奇寒想起来也不能不发抖。
晨光中很快出现两颗雪白头颅,果然冰雪二老出现了。
他们亦正如王九猜测从左右两翼空隙迅快迫近赵刀。
联结成阵的道人们滑溜无声后退,转眼间只剩下冰雪二老面对赵刀。以冰雪二老的成名而论,两个合力对付的赵刀一个已经很不公平不合理。但这却是他们兄弟多年规矩,似乎无法提出任何抗议,不过其他的道人们却的确不必助阵出手了。
老大包冰没有开口。老二包雪道:“你是神手帮的赵刀?剑法狠毒,也很有本事,居然能悄悄闯入本教重地。前些日子本教在杭州几个人看来也是你杀的?”
赵刀点点头。
包雪又道:“你难道不知道本教的力量?如果你不知道,你就是愚昧莽夫。如果你知道,莫非活得不耐烦前来送死?”
他们兄弟向来不大开口讲话,但现在包雪却好像没话找话,大反常态。赵刀彷佛有一丝灵感闪过,决定不开腔看他们有什么反应。事实上赵刀也没有话好,除非他肯把真情出。然而就算傻子也知道出真情也于局势毫无补益,只徒然泄露自己一些秘密而已。
所以赵刀只摇摇头。心中却禁不住失望叹气。
这次奇兵突袭本来很成功,诸教设在一路上四重关卡都失去作用。但可惜玄观内仍然守卫森严,虽然杀死风行仙等几个高手也没有用,继续寻觅阿秀时就马上被发觉了。他是为了找不到阿秀而失望叹气的。
“你装哑巴也不校”包雪冷笑一声:“我们见过面讲过话。我后来觉得你很可疑,所以派人追查。你以为已骗过我们?所以胆子大起来竟敢闯入本教重地?”
你们爱怎样猜就怎样猜,这话不需要回答。所以赵刀学他冷冷笑一下!
包冰第一次开口,道:“拿下再,拿不下就当场格杀。”
“只好如此了。”包雪声音中仍然有点迟疑:“我想在杀死他之前问明白一件事。”
赵刀静静望住他,神情淡漠显然仍不准备开口。包雪只好又道:“我怀疑是不是我们兄弟在江湖上声名已经减弱消退?如若不然他凭什么敢惹我们呢?”
赵刀眼睛都不眨。我原本就是来惹你们的,何况阿秀落在你们手中,我更是非惹不可了。但我自然不会告诉你们!让你们伤脑筋猜猜也是好的。
虽然朝阳快要出来,虽然阳光会很快将树叶上草尖上雨水露珠晒干假如不继续下雨的话,但四周气温似乎比半夜更低,冷得赵刀也不能不运功抗拒寒气。
包冰简简短短道:“动手!”身边飞起一片金网,而包雪也洒出一片银网。两张色彩不同的网相接笼罩极大空间!
赵刀除非跃起两丈以上才可以从网上飞越,但冰雪二老的“罗”、“地网”决不肯静止不动任得他飞越出去,一定能够疾如闪电变化转换方向角度,甚至可以平撒半空等赵刀自己掉进去。更何况两大网后面还有一支金拐和一支银拐?
据冰雪二老金银拐沉雄威猛无比,连大石头也能砸碎,赵刀自然不敢挨上一下。
当然赵刀可以以攻代守,用伞剑挑开或者用掌力震退罗地网,但这就得讲究功力火候和招式手法了。
他已经看见其实全部感觉都用上,并非单单用眼睛视觉两网之间已有空隙。但一来搜遍枯肠也没有任何一招手法用得上。二来他身形已经向后退,因为前面和左右两方都被网影封锁,只有后退一途。所以如果他早一线发现那空隙,不定还可以不退反进,冲上去拼一下而已,其实他全无足以一拼的招数手法。
赵刀一退再退,心中已知道不能再退。这个地方他熟得不能再熟,根本不必回头量度,也晓得再退两步的话不是碰到矫夭斜伸出悬崖外的古松,就是一脚踏空掉下无底深壑。
如果后退之势被松树所阻,结果必定是被金银拐扫断腿骨或肋骨,然后像苍蝇般陷入罗地网之知负伤后被生擒活捉。
如果不愿意被生擒活捉徒然受辱,那就不妨一脚踏空从悬崖跌坠。
罗地网发出劲厉风声,化为千重金波万点银鳞,弥漫地迎面撒到。
赵刀胸有成竹毫不迟疑便后退,而且角度稍稍偏斜避开了古松阻挡。他脚步一踏空时,就像任何人自然而然张臂想稳住重心,但已经来不及了,就算没有练过武功的人也瞧得出他非掉下去不可。
唯一令人惊异的是赵刀的伞剑居然闪电脱手飞出,发剑的时间又竟然比脚步踏空早了一线。
罗地网之间的缝隙本来无法利用,但伞剑脱手飞射情况便大大不同,赵刀不必顾虑还未曾攻及敌人而自己先被网住这一点。何况现在谁也网不住他了。反正他已经滑失在悬崖外面,像水面一个水泡破灭而消失,不留下一点痕迹。
赵刀的伞剑没有白费气力,冰雪二老恰好交错换位,所以这支巨大暗器忽然从网影中飞出,竟自把包雪左掌心刺穿一个洞。包雪那时是迫不得已硬用左掌挡这一剑,掌心虽然洞穿,总比胸口要害开个洞好得多了。
包冰赶紧先检视老弟弟伤势,才查赵刀坠崖情况,可惜在突出悬崖下面云雾迷蒙,没有法子看得见下面情况。其实深达数百丈的渊壑,就算气晴朗没有云雾水气,也一定看不见底下情况。
包冰暴跳如雷叫那些道人赶快过来替包雪上药包扎。
不过关于他怎样视察那无底渊壑以及责怪道人们照顾包雪时动作太慢等等,这一切情形阿秀都不知道都听不见。
阿秀已经昏迷,就在赵刀跌出悬崖那时,她但觉旋地转山崩石裂,霎时要失去知觉。当她悠悠回醒,发觉自己一个人躺在床上,她立刻记起赵刀手舞足蹈跌出悬崖那幅景象。
眼泪默默流下来,芳心迸裂成碎片。
她起身走到窗前遥望那片绿草斜坡,潇潇春雨后,一切景色都变得迷蒙,好像已不是在人世间。
但可惜她知道仍然是在残酷现实中,赵刀不但走了,甚至连一声“再见”,也没有。
江大哥,你如果从来没有出现,你如果没有带我去西湖吃醋溜鱼,你如果没有在绵绵春两中打伞连我也遮盖住,你如果……阿秀低声哽咽流泪,心中却彷佛听见姑姑时常唱的一首歌。
找一个下雨,我们再见……
我们在下雨,再见,再见……
赵刀若是坠崖而死,事情好像反而简单些。至少阿秀死了这条心之后,过些时候心中创痕当会痊好平复一点。这样她接受命运无可奈何的摆布时,大概就能够不挣扎,能够淡然随顺。
赵刀到底死了没有?阿秀并没有想到这个问题,现在她只觉得好像做过一个梦,赵刀在梦中出现过,旋又消失。唯一最遗憾的是这个梦既苦涩又悲痛,使人不堪回首不敢回忆。
她知道有人进来,但她懒得回头。
现在她还有什么值得牵挂?还有什么可以损失的呢?
王九冷峻声音道:“就在这儿,她亲眼看见赵刀掉下悬崖!”
“很好,一了百了免去很多麻烦。”这是董先生冰冷阴险声音。他走到阿秀右边,看看她面上泪痕,又随她眼光向外面草地斜坡望望,那草坡尽头空蒙处,便是令人惊心而又断肠的悬崖。
这个年轻秀丽有如无暇白玉一般的少女,心中正在想些什么呢?
董先生放弃推测,因为他认为人类的情感很幼稚很愚蠢,尤其是年轻饶爱情更是盲目而又粗劣。
他的声音很平淡:“阿秀,你可以随意到处走走,甚至可以到西湖游逛,但你却绝对不准越过后园那道篱笆。你答不答应?”
这一项准许倒是很奇怪的事,连王九也皱起眉头表示不明白也表示不赞成。
董先生又道:“赵刀很了不起,但也是个傻瓜。”
阿秀马上侧转头瞪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