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钧在议事大厅坐下,五分座、十令旗的首领也都到了。
这是他本人开的第一次大会,难免有些紧张,但屁股沾上交椅那一刻,他便打定主意一定要树立威严,否则今后将难以立足。
他当中坐了头把交椅,蒋敖公坐在右手第一位,宝?娘子坐在左手第一位,其他首领依次往后排列。
只见敖公从座位上起身,向秦钧拱手道:“头领,可有归降之法?”
这一开口就让秦钧很不舒服,别人家将领都是开口问「破敌之法」,自己家将领开口便是「归降之法」。
这一窝子的孬种,怎么带呀?
“不归降行不行?”他试探性一问。
“啊?”蒋敖公很惊诧,紧皱眉头,“头领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想法?”其他人也纷纷嘀咕质疑。
“哈哈,别这么紧张嘛。”秦钧立马改变态度,笑呵呵说道:“我就想试试你们的立场而已。”
“我们的立场有什么好试的?”蒋敖公脸露愠色。
“当然得试啦!万一咱们内部出了不稳定分子咋办?”秦钧道,“现在我知道了,大伙的立场还是很坚定的,这我就放心啦。”
“这么说,头领是愿意去找颍姬负荆请罪喽?”敖公哪壶不开提哪壶。
“愿意,当然愿意。”秦钧说着,深沉地凝视众人,话锋一转:“可是我不能去!”
“为何?”
“因为我不打算继续当头领了。”
“什么?”
蒋敖公一干人等无不露出惊愕的表情,仿佛秦钧的眼睛长在屁股上都比这更容易接受。
秦钧自然不是铁了心要卸任,也不知道是否应该离开蟠龙山,因为他根本不知道下了山将面临一个什么世界。之所以说这句话,只是为了试探蒋敖公这些人的态度,到底自己的老大位置多不牢固。
蒋敖公愣了半天,见他不是玩笑,便正色道:“秦头领,你可是山寨所有弟兄在蟠龙神树下抽签抽出来的,今早又被神树眷顾,死而复生,怎可说不做就不做?”
“对呀,此事怎可儿戏!抽签的时候兄弟们可是赌咒发过誓的。”另一分座首领站起来面红耳赤吼道。
他们的反应正如秦钧所料,他心中窃喜,道:“我就是不想干了,要如何?山寨头领也要轮换的,总不会每个都干到死吧?”
“不错。”敖公接话道:“就是干到死。如果你实在不想当头领,我们也勉强不得,你只需在神树上自缢,我们自然会另外选一位。”
“这么狠?”秦钧心头一颤。
强咬牙关,歪向一边问书记官蓝笔头:“蓝笔头,你执掌山寨典籍,没人比你更熟悉山寨的传统和规矩,你说说看,难道山寨几百年历史,就没有一个提前卸任的头领?”
蓝笔头笑呵呵站出来,快步跑到墙角书架搬来一摞书籍,边翻边说:“我记得好像是有一位提前卸任来着……诶找到了。”
“耶!”秦钧高兴得手舞足蹈,“快大声念出来,让大伙学习学习。”
蓝笔头高声念道:“蟠龙山第六十七代头领卜善终,二十岁上任,三十二岁时因儿女私情坚决辞掉头领之职,在众人反对下,最终逃下山……”
“哈哈哈,怎么样?怎么样?我就说一定有先例吧。”秦钧欢喜得拍着手掌在大厅里来回奔跑。
“享年三十二岁。”蓝笔头补充到。
秦钧恍惚中听见这句话,怔了一下,“怎么一下山就去世了?他患有恶疾吗?”
“没有。”蓝笔头摇头道:“他下山不到一个月,山寨第六十代头领亲自带人下山找到他,将他捉回山,在神树上烧了。”
“咚!”
秦钧一屁股软倒在木板上。“合着当头领不是我生的权利,而是死的义务。”
“现在你还有什么疑问吗?头领。”蒋敖公上前问。
“没有啦,没有啦。”秦钧回到自己位置上坐好,心灰意冷,正不知如何是好,忽听见右手边一声轻咳,抬头一看正是宝?娘子。
二人四目交汇,秦钧立马领悟她眼神里的提示。“只要不违背招安的原则,你身为山寨之主,想做什么都行。”开会之前,宝?娘子反复叮嘱这句话。
“我决定,亲自将颍姬的人马击退。”
“为何?”蒋敖公立马反问。
“你别急,先听我说完。”秦钧拿出威严,“你们想,颍姬哪有权力决定招安与否,她今日答应,万一明日反悔咋办?她屯兵山下,谁知道她不是早就蓄意将我等一网打尽?”
“嗯,确实有嫌疑。”
“好像是哦。”
有几个令旗旗主低声嘀咕。
“所以,为确保万全之策,我决定击退颍姬,让他们见识见识我们的实力,打心底里重视我们,尊重我们,到时候再仔细谋划,一定要让黎方城城主亲自上山求我们答应招安。”
宝?娘子趁热打铁附和道:“有道理!化被动为主动,总比现在到处摇尾乞怜的好。”
宝?娘子说话的时候,蒋敖公别过头看了她一眼,似乎有点惊讶。
其他人面面相觑,均仔细回味秦钧所说的话,不少人觉得言之有理,但蒋敖公尚未开口,便暂时缄声不语。
敖公立在大厅中央,面无表情,沉默一会儿,说道:“既然头领已经想清楚了,属下等人无不遵从。”
“这么说,你没意见?”秦钧说,敖公态度忽然转变,他有点意外。
“头领的决定,属下哪敢违拗。”敖公轻抚胸前漂亮的长须,“头领即刻便可点将点兵,下山退敌。”
“好!”秦钧扫视在场五分座、十令旗的首领一共十五个人,慷慨激昂道:“谁愿跟我下山退敌?”
十五个人齐刷刷站了起来。
秦钧感动得热泪盈眶,心想:“别看这些人平时犹豫懦弱,一到大战的时候还是很积极勇敢的。可能这就是所谓的领袖魅力吧。”
“差点忘了,我屋里还煮着地瓜呢,再不回去要糊了。”
“我也煮了地瓜。”
“巧了,我也煮了。”
“诶,我家也煮了。”
“最近流行吃地瓜,没办法。”
“对呀,这地瓜好呀,有润活肠道的功效,老夫是一顿都不能落下呀。”
“走走走!”
“去我那儿?”
“还是去我那儿吧?我那儿有酒。”
“也行也行,咱哥几个去哪儿不一样。”
“老刘五子棋带上啊。”
……
七嘴舌,全没把秦钧的事放在心里,十几个人攒在一块儿吃地瓜去了。
秦钧心灵受到一万点伤害,拔凉拔凉的,但又扭头看见宝?娘子和蓝笔头还站在原地,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暖流,感动得泪花直打转。
“你俩不喜欢吃地瓜?”秦钧颤声道,目光里充满感激。
“我不喜欢吃地瓜。”蓝笔头微笑回道,“不过,我喜欢吃鸡,我火上还烧着一只鸭,哦不,一只鸡呢,没事儿我先走了。”
蓝笔头说着便踏着小碎步向大厅门口退去。
秦钧一看,双脚一蹬,像个小摩托车冲出去,一把逮住蓝笔头衣领,一脚踹在地上死死按住。
“哪里跑!你这个厮儿!”
“我火上真的烧了一只鸡,不信你自己去看嘛。”
“我信你个鬼!贪生怕死、背信弃义的混蛋!我告诉你,你一天是我心腹,一辈子是我心腹,进坟墓里躺尸也是我心腹,休想耍赖!”
唾沫横飞喷得蓝笔头脸上全是。
“算了,”宝?娘子伸手将他拉起来,“你看他这副样子,就算随你下山也是送死,放过他吧。”
秦钧这才愤愤地放开蓝笔头,后者一溜烟消失在门墙背后。
“连他都要背叛我!”秦钧咬牙切齿。
宝?娘子将手温柔地放在他肩膀上,意味深长地说:“我早就说过,男人之间是不会有纯洁的友谊的。”
“啊?”秦钧错愕,觉得这话好高深,难以领悟。
“你不用烦恼。”她的声音如一股清泉沁入秦钧心脾,令他心情顿然开朗。“你既然是我的第十任丈夫,我一定会帮你的。有我在,根本不需要那些肮脏汉子插手,也不用带一兵一卒,就可让敌人退却。”
秦钧感激地看着她:“以你的作风,我相信你不是吹牛。”
天色近黄昏,宝?娘子将秦钧带到蟠龙山正面当头的摩云峰上。
二人站在悬崖口,望着下面的山谷沟壑,一条小溪顺势往下流去。
“看见下面这条小溪了吗?”宝?娘子问。
秦钧:“我看见了,就不知道它有没有看见我。”
“我相公就是幽默。”宝?娘子并没责怪他的嬉皮态度,继续说:“不过我现在跟你说正经的。你不要看这条小溪又浅又小,我们的御敌之术全在它。”
“真香!”秦钧忽然凑近宝?娘子的脖颈。
宝?一把将他推开:“你正经点!现在不是卿卿我我的时候。”
“不是,我是说,那种香!”
“再不收敛!”宝?娘子举起巴掌就要打。
“来喽来喽!我就说我烤了一只鸡,你偏不信!看看,这鸡肥不肥?”
二人猛一回头,蓝笔头双手捧着一只木盆,里面盛着一只烤熟的大肥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