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脑海里还有太多疑问和不解,身心俱疲的穿越历程还是让关尚早早进入了酣睡状态,直到被帐外的盆罐敲击声惊醒,他才发现并没有人来叫他吃早饭。
迅速冲出帐篷,省略了洗漱流程,他才堪堪抢到最后两勺粟米羹,一面狼吞虎咽,一面对吃饱了盘腿坐在旁边的刘成瞪眼睛。
“不用这么使劲看着我,前两天我一动你就醒了,鬼知道你今天睡这么久。”饭后有一刻的早课时间,小队的十几个修士都各自闭目打坐,不过刘成显然不怎么用功,还有余暇跟关尚说话。“各顾各的是道役里的传统,还有人做饭就是很不错的队伍了,如果不是帐篷不够分给每人一顶,咱俩也不会同睡。”
“为什么?”
在关尚中瘴气前,两人彼此点头而已,昨晚才算真正实现正常沟通,所以刘成只当对方是个头次参与道役的生手,倒是乐意显摆一下:“道役不同徭役,不在官府眼皮子底下,动辄进山数月,怎么知道谁干活谁偷懒,谁下黑手抢了别人的功劳这些事?是以每支队伍之中,必有两三个人是受官府临时指派,负责监管汇报的,但都不知道是谁。彼此不多聊多问,离的远远的,早年间是互示清白和降低注意的一种方式,现在已算是形成了习惯吧。”
关尚左右观望,果然是一片沉默,也不由压低声音道:“那你不怕我是……”
“呸……”刘成不屑地斜眼道,“官府挑中的,自然都是队伍里的厉害人物,像你这种出来三天就中瘴气差点一命呜呼的眼线,我是闻所未闻。”
不是差点……关尚在心里嘟囔,似乎想起来,前几次参与道役时,哪怕是金水院的同院,互相也都极为冷漠,而完成道役回来,确会由陇西郡里统一公布赏罚,搞得人心惶惶。
在这样压抑的气氛里,人都会被传染得不想说话,他见刘成也开始闭目养神,便学着趺坐在地,尝试打坐。
打坐运功的方式没什么障碍,毕竟十年修行,这个最浅显的功夫早已成了肌肉记忆,一触即发。可惜,关尚并没有像前世小说中看到的那样,感觉出什么“热气”“暖流”在经脉中游走——经脉是真有的,就是精气严重不足,不足到根本连不成串,只能偶尔星星点点地闪现,既不热也不暖。
呼吸、吐纳、观想、入瞑、运气、凝神,这些修行的基本功,头脑当中都很清晰。按照常理来说,照此运功一定时间,就是应该有精气凝聚,从而提升修为,然而却无论如何感受不到,而在记忆中,竟没觉得有何不对。
十年时光,你就练了这种玩意儿?关尚简直想对身体的原主人破口大骂,转念一想,或者是时间太短,今晚练上一夜,兴许有所不同呢?
修行的事,就没法跟刘成请教,看他打完坐精神奕奕的模样,关尚很想把那张没有表情的脸揍扁。
明明一肚子滑头小心思,装什么面具人……
早课完毕,全体出发。行进的路线是早就定好的,队伍中大部分都不是第一次来阳首山采阳雁草,很容易达成共识。但经过昨天的意外,大家明白冬天走惯了的道路,现下不一定安全,加倍的谨慎小心,不少人掏出一两粒丹药含在嘴里。
关尚摸摸浑身上下,粗布衣裳处处透风,除了一块标识身份的铭牌之外什么都找不出来。肩上倒是有个大包袱,那是队伍携带的粮食,要每个人分别背着的。总之就是穷得连叮当响都没得响,更别说什么丹药了。
刘成瞅瞅他,冷笑道:“别找了,昨天的还魂丹还是荀络给的……不过有也没用,还魂丹这东西号称克制瘴气,其实也就名字听着厉害,十丸里面倒有九丸是废的,不然怎么昨天只救回你一个?他们含这丹药,无非图个心里安慰而已。”
你这人还真是负能量啊,从来就没听你说过一句好话……关尚暗自腹诽,问道:“荀络是哪个?”
“走最前面那个。”刘成努努嘴,“没事,他没说要你还他丹药,就不算欠账……我这几天一直怀疑这小子是眼线,不过看他今天抢着走在前头,又有点拿不准了。”
关尚抬头看去,那个荀络是个小个子,穿着和他们制式一样的布袍,手里提着一把窄刀,脚下轻快灵活,从体态上不难辨认。他不能确定自己的穿越和还魂丹的使用有多少相关性,但这也叫救命之恩,不记着说不过去。
这一走就很少停下歇息,头两个时辰还好,等过了午时,山形越发陡峭,林木也更加茂密,很多地方连下脚之处都要用刀斩出来,队伍的行进速度慢了不少,队形也开始逐渐拉长。
关尚有点庆幸,自己这具躯体可是比前世被烟酒掏空的身子强了太多,甚至也好过队伍中大多数的修士,到现在仅是有些气喘,还渐渐赶到了队伍前面,快要和荀络齐头并进。
刚想凑上去说句话,只见荀络向后用力一摆手。
这是有危险,暂停前进的信号,之前已经发生过几次,关尚赶紧停步,也把摆手这个动作向后传递了下去。
顷刻之间,前方的林中飘出一缕乳白色的雾气,雾中带着极淡的桃香味道,这是一种致命的桃木瘴。嗅觉灵敏的人可以在吸入过量瘴气前察觉危险,而感官稍差的就只能听天由命。
好在这瘴气并不飘散,而是凝成一股,像有生命般在一人多高的高度游走,缓慢下沉,最后会完全浸没入泥土中,只要及时躲避或屛住呼吸就好。而昨天导致几个修士丢了性命的,是在队伍中段突然出现的罕见云霭瘴,有形却无味,在山林遮蔽间很难发现。
即使有些经验,关尚难免紧张地凝神屏息,紧盯着桃木瘴从头顶掠过,有一种毒蛇正爬过鼻尖的错觉。等瘴气滑过去了,才看见荀络回过头,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呃……多谢荀道友的还魂丹……”他吓了一跳,略显手忙脚乱。
“不足挂齿。还是小兄弟你自己运气上佳,谈不上还魂丹的功效。”荀络倒很是温和,直接以“小兄弟”相称,不像刘成那般的呆板。
关尚仔细观察,这人大概二十岁出头,容貌颇为清秀文雅,一举一动自信老成,容易令人有信任感,便道:“荀兄在前头领路半日了,难免辛苦,不如我也来助一臂之力,也跟着荀兄涨涨见识?”
他这一路上想明白了,什么眼线、赏罚都不是目前最重要的顾虑,首要的是作为一个对这个世界记忆不全的穿越者,怎么在这趟道役中活着走出山,之后才能图谋长远的打算。看起来刘成不像个有自保之力的,又过分冷漠,那只有想办法跟其他有能力的人搭上关系才行,大不了就是让人提防或厌恶,跟生死相比,那不算个事。
“求之不得。”荀络没有拒绝,打量了他一番,从腰间抽出一柄短刃递过来,“我左你右,帮我开路。”
这两世的关尚除了菜刀都没太拿过其他冷兵器,而短刃是直锋双面开刃,跟菜刀握感当然不同,摆弄了一阵才找到合适的姿势。嘁嘁嚓嚓地朝迎面的树枝劈砍几下,正考虑说点什么打开话题,却听荀络轻笑一声道:“突然想起,我师长给我讲过一个未经证实的传闻。”
“什么传闻?”关尚当然要把话接下去。
“他说吸入瘴气而未死之人,从此对瘴气可有一定抵御之力,只要不是大量吸入,可以无碍。”
“呃……”关尚心道这是产生免疫力的原理?然而荀络说未经证实,那可不能拿命去验证。
“哈哈哈,小兄弟放心,我不是要让你去吸瘴气,就是想问问你,如果要知道这个传闻真假,应该怎么做?”
关尚犹豫道:“那可能需要很多人很多次实验……简单的说,验证的角度主要有两个,一是剂量,二是种类。对于同种瘴气,每次先控制一定的吸入量,救活——这个是关键,否则就是白白牺牲人命——再控制一定的吸入量,看反应。如果有效,分别改变第一次和第二次的吸入量,验证各自的有效范围。每种不同的瘴气都重复这个过程,然后测试交叉种类,也就是第一次和第二次吸入不同的瘴气,每个组合再重复这个过程……”
荀络听得眼睛发直,他只当成对从瘴毒恢复过来的人随口试探,全没想到对方能给他这么一个看似还挺合理的方案,长叹道:“老弟说的不错,家师和我想得比这简单多了,真没考量到有效范围的问题,但已经深感其中的艰难。别的不论,就说把验证者从瘴毒中救活,已是难以保障。我们也曾找到瘴毒的幸存者,不过他们要么再也没上山,要么万分小心,没有人有过再中瘴气的经历,所以也就无从查考……”
关尚深觉惊讶,没想到这荀络确实认真琢磨过这事,不由探问道:“敢问荀兄和尊师乃是医者?”
“哈哈不是。”荀络笑道,“我只是想,有了破解阳首山瘴气的方法,我就能去跟妖族打打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