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火是从队尾烧过来的，迅疾而猛烈。十几人的小队已经拉开了一里多的距离，荀络和关尚两人又专注于交谈，是以听到后面人叫喊时才发觉。

“不好，这时节天干物燥，火比人快得多，有麻烦了……”荀络一边说，一边麻利地从怀中往外掏东西，一叠符箓已经被他夹在手上。

不愧是庆云阁弟子……关尚流下了艳羡的口水，虽然就算给他符箓，他也不会用。

后方一片嘈杂错乱，夹杂着几声噗噗闷响，这是有人使用了降水符。不过符箓的作用范围太小，对于大规模的山火根本无济于事，只能给自己争取一点逃离的时间而已。

荀络把手里的符箓分了四五张，想了想又抽回一张，塞给后方匆匆向他靠拢过来的一个胖大修士，“拿着防身，各自突围吧，不然等火从四方聚过来，就跑不掉了。”

胖大修士点点头，又分了两张递给身后一人，拱拱手向前飞掠，咔嚓咔嚓地也不知撞断了多少枝杈，关尚听着都替他觉着疼。

关尚看着这群混乱不堪的修士，心下十分不解，低声问道：“荀兄，咱们没有那种大威力的道法，可以呼风唤雨，一下灭尽山火？”

荀络像看白痴一样瞪着他：“没有。”

“呃……那至少有那种纵跃功夫，可以从火头上跳出去？”

“有，但你会吗？”

“我不会……但我们金水院小门小户，我又只是低阶的徒修，为何其他人也都……”

“……金水院的基础教育有这么差吗？也对，说不定你们掌院一辈子都没出过陇西郡。”荀络翻了翻白眼，“待会再说，现在你托我一下，我上树看看……”

“上树还要我托？”

“少废话……”

好在荀络表现得还比较轻盈，纵跃起来，足尖在关尚高举的掌心轻轻一点，就攀上了路旁一棵大树的粗枝，再两三下到了树尖，不然关尚真要怀疑所谓修行只是一种无用的魔术了。

即便如此，这些修士面临突发事件时的慌乱和无力，也让他感到大失所望，要么就是这支队伍充斥着他这样的“水货”修士，要么就是修行能对人产生的影响实属有限。

片刻之间，荀络已经从树上下来，表情轻松了不少：“风向很乱，火追来的速度不快，前后及远处都有大量火头，应该不是针对咱们的纵火，这就好说了，选一边突出去即可。”

他左右看了看，一指右边山石高处，“这边走。”

关尚也不确定荀络是对是错，反正刺鼻的焦味和火苗吞噬草木的剥剥声已经近在咫尺，事到如今，只能跟着走了。

两人一边“披荆斩棘”，加快脚步，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继续刚才的话题。荀络问道：“贤弟你可知道咱们元康朝，一共有多少修士？”

“呃，应该不少吧？”

“岂止是不少，元康立国二百年间，修士数量增长何止数倍？前年清册时大概得有百万之众，这还不包括隐居山林，不在册上的。”

“有这么多？”关尚吓了一跳，“养得起吗？”

“嘿，所以说你有俊才，这一句就问在关键处了。”荀络无奈地道，“元康朝总人口才有多少？不过三千万有余，相当于每三十人里，就有一个修士，连你们河关县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都有个金水院……修行要资源，灵石灵药材料银钱缺一不可，哪供得起这么多修士？结果就是，哼哼。”

“结果就是大多数修士都是我这样的废材……”关尚苦涩地接话，心道怪不得我打个坐什么精气也练不出来，原来这不是一个汲取天地元气就能增长功力的理想世界……想到荀络方才指向远处的群山说漫山遍野全是灵药，不由得十分心动。

“实话实说，从修行境界来说，咱们这一队人，包括我在内，全是废材。为什么我不能用玄妙的道法直接熄了山火？因为我能驱动的降水符，顶多用来浇浇花。真要是火势到了眼前，泼自己一身水，兴许能多坚持一会，也就仅限于此了。”荀络毫不在意地自嘲。“百万修士里，一多半都是这样，也就比普通人耳聪目明、身强体健一些而已，在道门是底层的存在。当然，同样是底层，庆云阁的底层比金水院的底层还是好上一点，至少我还有些东西可用。”

见关尚皱眉不语，荀络拍了拍他：“所以，咱们得要早日摆脱底层啊！”

“怎么摆脱……”

“当然是赚钱了！灵石灵药可是有价的，因为手里控制了资源的大派高修也需要钱，越到高处花钱越多，要养大量的人手，要修宫殿城墙，要搜集珍玩字画，要跟柔玄人和南越人做贸易……”

原来如此，关尚想起来了，这元康朝的建立者，就是赫赫有名的道门家族司马氏，这是一个俗道一体的政权，道门并不超脱于凡俗之上，相反，大家都是人，该有的需求、欲望一点都不缺。道门高阶修士过的是奢靡铺张、声色犬马的贵族生活，跟什么清心寡欲完全不沾边。

关尚回想记忆的愣神工夫，荀络以为他还在犹豫，继续蛊惑道：“元康之大，有十七州，分一百七十七郡，陇西郡只是小小一隅。元康以外，有柔玄、有南越、有西浑，还有不知道尽头处是何风光的阳首山天玉山，贤弟难道不想乘着紫骝车，与众多道侣踏遍千山，所过之处挥金如土……”

想自然是想的，虽说是做小生意出身，又怎么可能没梦想过排进福布斯呢？不然哪会一时糊涂，栽倒在骗子手里……关尚点点头：“荀兄不必多虑，咱们在这阳首山上同进同退，如有机会，我也愿意搏上一搏！”

荀络大喜道：“我果然没看错人，咱们兄弟一起闯出一条富贵路来！”

财富之火在两人心中熊熊燃烧，滚烫的一对手紧握在一处，竟然有些灼人……

“啊呀，火势这么近了，快走……”

荀络甩手打出两张降水符，正如他所说的，刚够给他们两个浇成湿漉漉的一身。借着身上温度骤降，在火光聚拢前冲出包围。

如此狼狈地且战且退，荀络也已经辨不明方向，只知道不断上坡，应是渐渐往脚下这座山峰顶上去了。

“这么走下去，说不定会绕回咱们习惯的路上。”荀络仔细想了想，挠头道，“冬天只要不下雪，山路很好辨认，夏日里树木茂盛，实在遮挡的厉害……咦，贤弟你在看哪里？”

“荀兄，你看那边，是不是石头上有什么东西？”关尚眯缝着眼，“有红色的光。”

“红色的光？”荀络顺着方向看去，蓦地两人心中都是一跳。

“难道是朱果？！”二人一齐喊出来，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神中看出了紧张和兴奋。

真是没有一丝丝防备，你就这样出现我眼前……关尚跟着荀络一点点向石头靠近，尽量减少发出的声音，越近越是确定，那不是石头天然的颜色，也不是石头上自然生长的果实。

非常明显，有什么“人”或者其他生物，从别的地方摘下了这些果子，搁在了石头上。即使没见过朱果，但这名字实在起得太直接，一大簇通体闪烁着晶莹红光的浑圆果实，简直不可能是其他任何东西。

难道已经回到道路上了？关尚左右看看，但如果不是顺着路走，很难在草木遮掩中发现狭窄小路的痕迹，他也不确定这石头是否恰好就在他们应该经过的路边。

在距离石头两丈远的地方停下，荀络思索片刻，像是下定了决心，凑到关尚耳边，小声道：“我过去拿起果子，你在这里盯着我身边，万一有什么不对，”他塞了一个小圆球到关尚手心，“这东西是我跟师父求来的，无须道法也能用，直接朝地下砸过去，就能形成一个小型障眼法，我手里有对应的破障符，到时我能看见你，你看不见我，原地不动就行，我过来拉着你走。”

“那你自己带着丢出去不就得了？”关尚不明所以。

“笨啊，我眼睛只能看一个方向，万一危险从身后过来哪还来得及？你在这儿不是可以把我身周都观察到吗？”

“好，如果出现这种情况，我丢出去的同时会大叫一声。”

看关尚明白了，荀络向前走了一步，又转过头来嘱咐道：“没事可别乱丢，仅此一枚，别浪费了……”

“好啦好啦。”关尚比了个OK的手势，荀络虽然一头雾水，也从表情和话里看懂了关尚的意思，转回去猫起腰，一步一挪地缓慢向石头靠近。

在关尚砰砰乱跳的心脏节奏里，荀络终于捱到了石头旁边，谨慎地看了看四周，什么也没发现，然后把注意力放在石头的朱果上。

朱果很新鲜，红光仿佛要跳跃出来，是从枝上整簇掰下来的，大约有七颗果子。荀络围着石头绕了一圈，咬紧牙关，疾速探手把朱果攥在手里。

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两人心里都是一松，荀络刚要举手向关尚示意安全，视线变化处，突然在草丛中发现一双锃亮的眼睛，就在四尺不到的距离上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