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云阁的弟子啊。”老掌院颇觉意外，却也没有心情追问，叹道，“过程我已经大概知晓，瘴毒，山火，妖族……可怜小孙这孩子，尸骨无存哪……”说着忍不住老泪纵横。

“妖族？！这跟妖族有什么关系？”关尚大惊失色，不由叫了出来。

老掌院被打断了情绪，深深看了关尚一眼，还是勉强解释道：“刚才郡里来人到县衙通报，小孙是遇到了妖族袭击，才失足跌下悬崖的。我之所以耽搁了时候，就是为了接待郡里来客。”

妖族袭击？关尚脑中一团乱麻，虽然他不觉得虎聚山的妖族能干出这样的事，但毕竟相交日浅，他哪敢替虎大担保部众里一个会实施犯罪的妖都没有？

最大的疑问是，妖族袭击小孙的动机是什么？

老掌院答不出来，他也不认为需要追问，郡里通报是有人亲眼所见，其中一个还是道役队伍中指派的眼线，所以此事是板上钉钉，没有什么怀疑的必要，也没有探讨的余地。

眼线……应该不可能是荀络，刘成说过，队伍里的眼线不止一个人。荀络现在正在与虎聚山勾连的兴头上，哪会做这种拆自己台的蠢事？人与妖之间已经长久没有为人所知的接触，这个负面消息一出，恐怕要震惊整个陇西郡，不，震惊整个秦州都有可能，毕竟这次是州府直派的道役。万一州里对虎聚山发起个围剿什么的，自己和荀络两人别说赚钱了，能不能全身而退都是未知数。

到时候，虎大难免会把我们两个当成奸细吧……关尚一阵头疼，难道发财计划还没有开展，就要胎死腹中？

他这边张口结舌，老掌院只当他是被妖族出现的消息吓着了，转头拿过桌上一本名册递给关尚：“你能安然无恙回来，是不幸中的万幸，签好名字，交卸了差使就下去好生休息吧。”

关尚心思不属地随手写好，又把手中的布包奉上。

老掌院接过布包，随便扫视名册，顿时愣了。

“十棵阳雁草！你怎么做到的？”

“啊？采的啊……”关尚吓了一跳，突然回过神来，要糟，这次道役人员损失如此惨重，回来的人一定成果都很惨淡，我们自以为十棵是不显山露水的最低目标，却没想到大多数人完不成目标的可能性……金水院一共进山三个人，结果两个死了，剩我一个成为了业绩最佳，这是好事吗？恐怕不是吧。至少，在自己和荀络都没有做好充分准备的情况下，这事需要一个另外的解释啊。

老掌院站起身来，亲自动手把庭门关上。守在门口的陈师兄不明所以，躬着腰以眼神探询，没有得到掌院的回应，稀里糊涂地被隔在外面。

耽搁的这一小会儿，关尚心中飞速思索，把原来已经准备过的与荀络交往过程的草稿又添加了几笔，原本的“赠药、致谢、成为好友”的简单架构延展出“一起躲避山火从而无意间发现一批阳雁草，两人分而取之”的后续剧情，环境、心理和语言细节七分真三分假，说的头头是道。

老掌院听不出太多破绽，只是对荀络参与道役的缘由有些好奇，关尚随口致敬了荀络身为大派子弟不畏牺牲，为了道门利益，苦苦追寻解开瘴毒之法的高尚品格，看似倒也有其合理性。

老掌院寻思半晌，严肃地道：“小关，算上今年，你入咱们金水院已经十年了。”

“是的，掌院。”

“咱们金水院小门小户，资源有限，生计艰苦，不但难以让你提升修为，就连功绩也积累不上去，十年都没能让你升到俗修，老夫有愧于你。”

“掌院千万别这么说。”关尚诚恳地道，“能有入道的机会，已经是我人生的转折，至于修为，是我自己资质不佳，与掌院何干？”

老掌院点点头：“你自也明白，徒修至俗修这一级，其实不需要修为提升，只要工作勤勤恳恳，不犯大错，有个几年也就到了。你之所以没有升迁，是因为之前参加了几次道役，都没能达到最低目标，反而抵扣了你这些年的辛苦工作……唉，你师父殁的早，门派里没人为你讲话，实是难为你了。”

关尚低头不语，心道原来如此，难怪荀络对我还是徒修感到奇怪，这一级其实不需要修为的进步，就好像实习生工作不错就可以转正一样……闹了半天老子在金水院干了十年的实习生？那你确实应该有愧啊……

平心而论，老掌院执掌金水院二十几年，还是能做到一碗水端平的，不然五年前也不会被举荐兼任河关县县令，经常驻于县衙理事。但也因为端的太平，以至于当整个门派中没人为关尚讲话时，他也不会出来推翻绝大多数人的意见。

这就导致凡是有道役这类吃力不讨好的倒霉事时，平日被漠视的关尚总会被两位都监选入名单，毕竟都监这碗水和徒修这碗水，在老掌院的心里不是放在一起比较的，当然也无所谓平与不平。

“其实阳雁草只是中下品灵药，并不值什么钱，使用起来也颇麻烦，只能用作混元益气丹的辅材，还并不是非它不可。即使所获多了，也无非换点功绩铜钱，连愿意私藏的人都没有……一直以来，阳首山道役就是亏本生意的典范，风险大收益小，我其实是极力反对的。但这是百多年来的惯例，没人愿意改动，我当然也憾不动。”

关尚不知道老掌院说这个做什么，关于阳雁草的信息荀络也分析过，不过他这位大哥是个积极乐观的人，坚持认为只要阳雁草的收获数量涨上去，就会成为混元益气丹重要的原料之一——虽然功效没有另两种替代品好，但胜在便宜啊。混元益气丹可是整个道门消耗量最大的丹药，没有之一，什么品相都卖得出去，性价比才是关键。

老掌院没有问关尚在想什么，自顾自地接着道：“虽然风险大，好在咱们临近的门派做了这么多年，总是积累了经验，摸索出了相对安全的道路，每年挑着冬天上山一回，应付差使也罢，毕竟只是个常年惯例，州府根本没指望多少收获，任凭各郡自行安排便是。然而这次不同，这回上山，是非常规的道役，可以认为是一次试探。”

“试探？试探夏天能不能采药？”关尚问道。刘成和荀络都提过夏日进山的古怪之处，不过他们都无法给出答案，这让关尚有些好奇。

“有人说夏季的阳雁草生长更旺，药性更强，理由很牵强，说是名字当中带个‘阳’字，当然更喜炎热，冬天采集，是浪费了好东西。”

“无凭无据的话，也有人信？”关尚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觉得这事值得验证一下。

“有没有凭据不重要，重要的是听的人想不想信。”老掌院撇撇嘴。

很有哲理啊，不愧是能治理一派一县的老滑头……

“小关，有些事情本来不需要你知道，但这回老夫必须要和你解释清楚……因为你此次带回的阳雁草数量，老夫不得不隐瞒下来，而隐瞒的后果是，你大概一时半会又无法升迁俗修，老夫对不起你啊……”老掌院又是一声长叹，倒是语气真挚。

果然领导无缘无故跟你谈心，一般没好事……关尚反而松了一口气，隐瞒也好，省得面对更高层次的盘问，如今出了妖族害人的事，能低调尽量低调，至于升迁……我一个穿越前就自己当老板的人，在乎你这个？

但表面上，他还要表现得很在乎，一脸震惊地问：“掌院，这是为何？”

老掌院压低声音道：“我提前看到了尚未公开的邸报，一个多月之前，朝廷在辽东大败于柔玄人之手，乐浪、带方、玄菟、辽东四郡尽数陷于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