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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瞎子仔细地看着手中的画,劣质的黄符纸上描绘着的温婉容颜,以及指尖传来的粗糙感,都令他有些依依不舍,似乎自己拿它换了后半生安稳,便会错过些什么,失去一些对自己很重要的东西。

可若是不换,总感觉自己的余生又亏大了。

纠结复纠结,思量再思量。

过了许久,把画上的每一丝细节每一毫笔韵都牢牢记住后,老瞎子终于下定了决心,轻声开口道:

“师弟,换吧!”

舍得了心中的不舍得,到底是舍还是得?

有些选择,如正被窖藏的新酒,需要经年后才能品出其中醇香的回味。

而有些选择,却是当垆烈酒,在还未入口的一瞬间,那酒气便已顺着鼻腔咽喉,直烧胸腹,似要灼透谁人一生。

于老瞎子而言,他还不知自己做出的选择到底算好还是算坏,不过他知道自己只是不舍而已。

却不太后悔。

许衍听罢意义不明地轻笑了一声,自柜台下取出早已备好的毛笔和印红,指着地契房契的一处空白处,对老瞎子示意道:

“哈!那么,师兄就在这儿签个字画个押吧。”

没有再犹豫,老瞎子一手将画递给了许衍,一手接过他早已准备好的笔签了字,然后又按了指印。

至此,一切契约已经完结。

不,应该说,一切才刚刚开始。

——

拿到地契房契之后,老瞎子发现,自己的这位师弟看向自己的眼神愈发怪异了起来。

就像在隔着他的皮囊看向另一个人。

这种想法令他有些不寒而栗,赶忙甩了甩头,张罗着帮师弟许衍收拾行囊,然后顺便给他饯行。

包袱打包了,酒菜也吃了,宾主虽然互换了,却也客客气气其乐融融,似乎两人内心都十分高兴。

待一切打点妥当,也不过晌午十分,老瞎子就站在易画阁的大门前,那漆金牌匾下,对着已经不再是易画阁之主的许衍道:

“师弟,此去前路多艰辛,望你能受得住苦,大道有成。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你且受着,不要太急,徐徐图之。”

出乎意料的是,老瞎子话音刚落,本已挥手走出两三步,留了个潇洒背影的许衍突然回头,嘴角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对着老瞎子说道:

“师兄,我不走了。”

老瞎子看着眼前的情况,除了不明就里之外,只觉悚然一惊,寒毛倒竖,先前在心头被惊喜冲淡了不少的不安全数都回了来!

未等他有所动作,许衍忽然双膝一弯,直接对着他行了个叩拜大礼,口中高声呼道:

“师兄!不,应该说是师父,徒儿的道缘不就在这儿吗?又能走到哪里去?”

“你!你……你们……”

听到许衍口中高呼的“师父”二字,老瞎子突然间感觉自己的脑海“嗡”的一声炸了。

他的意识很快就一片模糊,口中也只会含混不清的混出几个意义不明的词,竟连一句完整的叫骂都再也说不出口,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离自己的躯体越来越远。

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视角体验,老瞎子就像一个无关的第三方人士一般,可以清晰地“看”到自己的意识被迫挤出躯壳,向天上飘升,名符其实的魂飞天外,却不能动也不能言,只是静静地看着。

甚至就连刚刚一瞬间躯壳被夺舍时的愤怒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在这份平静中他想到了很多。

想到了自己算是穷困潦倒的半辈子,想到了自己没什么价值和意义的人生,想到了算卦和解卦,也想到了昨日那个叫陆升的男人……

哦,对了,看样子确实是有那么一段被他忘记了的话,才导致了今日的这份恶果。

好像是写在某年武周诏告天下的一纸文书上的一段:

画师慕南,心术不正,私下窃取人魂心法加以研习,今废之修为,除之宫廷画师籍,发配返乡。

当然,这并不是老瞎子回忆的最后。

再之后,他人生走马灯中呈现的,是一幅画。

兴之所至,描绘而成的神女容颜,以及交换时的满心不舍。

看来,我终究又一次抛下了你啊……

似乎再除了这些之外,他的记忆里,好像又多出了很多东西。

——

“哈哈哈!老夫今日终于重获自由了!和那李钱剩的灵魂一起挤在这具狭小的躯壳里,实在是太遭罪了。”

“师父在上,弟子已经做出了选择,不知师父可否带弟子也一起领略天上云间的风采?”

“不错了,你虽然用了三年时间来过心里伤害‘无辜’的那道坎,但今日处理的如此之好,足可见你之无情,是个修道的好种子,为师定会倾力培养你。毕竟大道无情啊,你要好好努力。”

“是!弟子恭敬不如从命!那师父,是不是……先传弟子那么一招半式?”

“这种小事,自然,自然……”

原来,是这么回事。

就这样……结束了吗?

“就这样结束了吗?甘心吗?”

就在老瞎子李钱剩觉得自己的意识越发虚无缥缈了,似乎随时会逝去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的心底响起。

那是真实自我的声音。

一道金光自李钱剩的心口迸射而出,紧接着他的意识开始疯狂震颤,脑海中如有千万口黄吕大钟齐鸣,一道宏大的声响传彻整个识海天地。

“贫道法号夺天,独步,名唤李乾盛。”

轰然一声,这次老瞎子的识海是真的碎了。

但碎的,不过就是“老瞎子”这一层障眼法罢了,对于夺天道人李乾盛来说,无非就相当于给自己解了个无关紧要的禁制罢了。

紧接着,识海天地中出现了一尊金人小法象,从他身上流转而出的无尽金光很快就充斥了整片意识天地。

然后“他”睁眼了。

意识之外,真正的天地中,慕南鸠占鹊巢的老瞎子躯壳的上空不远处,突然有一团明亮刺眼的金色光芒从无到有出现,然后以极快的速度扩散了开,直到不多不少的笼罩住了整片易画阁地界,让它彻底消失在了路人的眼前。

识海世界与西方魂灵帝国和北方帝国十一级以上能力者的心相世界类似,但也有极大不同,一整座易画阁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广袤无垠的草原上,当然也包括已经吓傻了不会讲话的二人。

他们就愣愣地看着半空中悬浮的男子。

他一副返璞归真的模样,没有丝毫气息的外漏,但那双居高临下睥睨二人的金色眼瞳中却有股不怒自威的气势,让师徒二人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喘。

巨大的心理压力几乎就要将二人压到崩溃的时候,那个在他们看来本该平平无奇一生窝囊的“老瞎子”开口了。

“贫道李乾盛,乾坤的乾,强盛的盛。法号,夺天。”

声音宏大,像是四面方都有无数人用同一个声音说同一句话一般。

只一言,天地寂静,风云随之静止不动。

我眼所见,我即是天,言出,法即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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