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有很多始料未及的事情,正如郭明轩没有料想到素海棠就这般彻底消失在了世间,也正如他根本没想到冷溶月居然会是他与素海棠的女儿。
而这世,又有很多可以预料到,也恰巧发生的事情。很多人会费解,为什么明明知道有凶险,且是有去无回的买卖,为何还是会有很多人愿意去做?
只因,这就是江湖。
三日后,大雪封路,两侧的枝木被压得“弓腰垂涕”,时时落着厚厚的雪层,那雪层落在地‘轰’的一声,虽无惊天之响,但也引得行人纷纷远离。
可,即使再厚的雪层落下,都会被瞬间掩盖,只因这雪实在下得太大,它掩盖着一切痕迹,包括郭明轩在内的一行赶往‘天翱门’的马车轮轴痕,但被车轮碾过的地面,总是能分得出新雪与旧雪的差别来的。
“郭门主,其实您大可不必吃这风雪之苦的,有我等护卫,我想应该已经足够了。”冷瞳挽起车帘,眯起眼睛迎着风雪,左顾右盼了一下,缓缓道。
“不,我必须跟着,如今的海棠,绝不能再有任何闪失了。”与冷瞳同在一车厢中的郭明轩,沉声道。
“冷瞳只是觉得,这冰天雪地的,应该不会有什么人来寻找事端的。就算有,我等虽不及郭门主的武功高强,但也并不是什么宵小之辈都可以来侵扰的。”
“‘灭影门’的暗影女侍与暗之影的实力我是信得过的,这与武功高低没什么关系,我亦有我的坚守,护下海棠,乃是我余生所愿。今日,这雪的确大了些,但你能召集来百人的人马,也已经算是帮我大忙了,你且嘱咐他们,海棠的白玉水晶棺旁,要覆满冰块,让冰雪融为一体那自然是最好的,这样也不用再轮换冰块了。”
“郭门主哪里话,于公,海棠小姐也是溶月门主的亲生母亲;于私,郭门主的任何事,我与溶月门主都会全力以赴的,至于冰块轮换之事….”冷瞳顿了顿,又道:“莫非,郭门主看今日大雪,刻意选择今日出行的吗?”
郭明轩饮了一口酒,笑了笑,“的确,大雪虽然阻路,但这天也是的确很冷的,冰块摆放在白玉水晶棺周围后,根本没必要担心冰块会化掉,且会和白玉水晶棺逐渐的粘连在一起,这样也避免了轮换冰块的过程。毕竟,我们一行人,若走一段路便停下来,置换冰块的话,也会引得一些人注意的。”
“郭门主,言之有理,但若是有心人,恐怕我们途中置换不置换冰块,他们都是要来犯下险的。”
“是啊,这世间,有谁能抵得名望与财富呢,若有人真劫下了我们的队伍,不管我们运送的是不是灭影刀,光光是这劫了灭影门车队的名气,就已经可以在江湖中炫耀一番了。”
“那劫下我们的那人,也便活不长了。”
郭明轩呵呵大笑起来,“若,他们根本就不在乎是否能活得长呢?江湖中人,每日都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他们当然知道劫下灭影门的车队会招来杀身之祸,但他们要的只是扬名,只要名气有了,与其沾边的一切亲人、朋友,甚至认识他的人,都会被镶金边,令人刮目相看的。”
“为了名气,值得吗?”
“或许,在你我看来并不值得,但是这江湖中有太多自命不凡的人了,他们终日都在想尽办法出人头地,他们会无缘无故的去杀掉一个人,也会做一些与自己完全无关的事,都只是为了所谓的名气,他们知道有了名气,便等于有了一切,什么钱、地位、名望、女人都会相继而来的。”
“冷瞳不懂男人眼中的名气,冷瞳只懂秦楼楚馆中的姑娘们,为了名气,也会做出出卖自己的举动。”
“但,你所说的那些姑娘们,并不是一开始都愿意这样做的,只是她们别无选择,又不甘人后。”
“是啊,若没有卓越的姿色,又没有名气的话,她们的生活,便会凄惨无比,矮人一头,处处受欺的。而有了名字的头牌姑娘,不断可以定下天高的价格,还能选择嫁于谁,虽然都是些好色的浪荡公子,只是这一时之间,还是会有选择的。”
“其实,你言中的姑娘和江湖中想要快速有名气的人,是一样的。起初,她们都受尽了这世间的残,慢慢的不相信任何人,也懂得唯有自己可以掌握自己的前程,所以她们不断努力,不断寻找个机会,无色着人选,失败了一次,选错了人,没有关系,只要名气在,她们可以再选,无非就是想要出人头地的生活,和花不完的财富罢了。”
“可,她们却失去了人生中最宝贵的感情….”
“感情?或者她们会信真爱,但是真爱又对她们来说是遥不可及的,只因现实太过于残,所以她们只能劣中选优,嫁给财富,至少没有情感,还有富贵在。”
“是啊,在我们远离的这应天府秦淮河畔,有多少痴心女妓爱了穷书生,有几个会有好下场的。”
“生活,并不是整日的风花雪月,但又是风花雪月。正如一场无级而终的恋情,她们当初看重的也只是绵绵情意,但败给的却是对方给予不了她们真正想要的,最后搞得人才皆空的比比都是,等她们悔悟过来,早已过了最美的年龄,也只能终老在这秦楼楚馆当中了;可,若是她们嫁给了不负重托的男子,就算是再平淡不过的生活,对她们而言都是风花雪月,所以人生有时运气很重要。”
“运气?难道不是眼光吗?”冷瞳诧异地望着郭明轩,道。
“若言眼光的话,也是有些道理的,但人有走眼的时候,人也会随着成长而改变。当初的喜欢,也只是喜欢一副皮囊罢了,若皮囊里面是空的,或者皮囊不再美丽了,更或者遇到了更美丽更多才的皮囊的话,你觉得人心不会变吗?”
“哎,男子皆薄情寡义,这难道是真的?”
“女子辜负男子深厚情谊的也很多啊,这都是相互的,呵呵。”
“想来也是,这只能是爱了不该爱的人,错信了不该信的感情。”
“世人皆贪婪,男女也是一样的,送门来的总是不理不顾,越是遥不可及的,却越心,其实这些都是一时的不甘罢了。”
“不甘?郭门主是指?”
郭明轩微微一笑,道:“缺什么,就补什么,秦楼楚馆的女子缺的是地位与家的感觉,所以她们便向往能够过平常女子的生活,有一个安安稳稳的家,她们也愿意为此付出一切,只是有些女子与穷书生的露水姻缘被世间传为了佳话,也有一些女子与顽固子弟的翻云覆雨之事,被传为了坊间的美谈与闲话,罢了。”
冷瞳,迟疑了一会儿,道:“那男子呢?”
郭明轩微微一叹道:“男子亦是如此,有些男子为了摆脱贫苦,去寻找外貌体面的女子下手,想要借此飞黄腾达;而有些男子则是看中了女子不嫌弃他贫穷的情感。但是,若男子看中的是女子的财富,这男子便会想尽办法去贪婪的索取,若索取不到,就会做出意想不到的事来;若,看中的是当初女子不嫌弃他贫穷的情感,懂得知恩图报的男子,都会好好的去报答这位女子的,但也不排除一种可能….”
冷瞳,惊道:“噢?还有什么可能啊?”
郭明轩带着笑意,凝望着晃动的车帘间偶尔闪动的缝隙,这缝隙透着车外的白雪,耀眼夺目,“一个穷小子,若忽然有了财富,或者是逐渐有了财富,你觉得他还愿意甘心守护着一同走来的娘子吗?”
冷瞳,一愣,道:“当然,这多不容易啊,终于苦尽甘来了,可以过好日子了啊。”
郭明轩淡淡一笑,道:“女子多半是这般想,但是有很多男子会不甘心现状的,有了钱之后,便也有了内心的骚动,他们想释放一下自我,也想寻找一下新鲜,因为他们觉得他们有本钱了。”
“啊?那如此说,这世间的爱情都是骗人的了?”
“也不是,爱情是真的,且是这世间最珍贵的情感,但复杂的永远是人心。所以,在很多父辈眼中,门当户对,才是最重要,只因没有偏差,便就没有不平衡,没有不平衡,便会减少一些野心与处心积虑。当然,也不否定,门不当户不对的男女没有真的爱情,他们也是有的,且也很多。所以,人最重要的是相信,只有相信了才会有走到以后的可能,才会知道自己是否遇到了真爱。可人生又没有回头路,那你现在觉得运气重要不重要呢?”
“嗯,这样看来运气的确重要,但是,若我站在溶月门主的位子看的话,我觉得眼光同样重要。”
“噢?怎么说?”
“溶月门主呢,看重的是殇沫的善良与淳朴,且在第一眼看到殇沫后,便觉得是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所以溶月门主才会想要嫁给殇沫了。”
“哈哈,殇沫的确善良,至于淳朴倒是没有,不但没有,他还是一个极其尊荣的一个人,或者溶月看重的不是淳朴,还是一份安心吧,安心这东西对于一个女子来说,是不言而喻的,每个女子的感觉不同,但总有一些女子会觉得特定的某个男子会让她很安心的。”
“那想溶月门主这般的奇女子,岂不是要隐藏一下身份了?若是一早就暴露了手的权利和财富的话,那岂不是要招惹到一些假情假意的薄情郎君前来示好了。”
“的确,这世间有些女子,会把自己打扮的光鲜亮丽,也会在外在给人一种富贵人家的感觉,若一个平常男子遇到这般女子,不管这女子是不是男子眼中的富贵人家,单从外表就已经能引起这男子的兴趣了,若这女子再愿意与男子交往,或者发展成恋情的话,你觉得这男子会放手吗?这男子不断不会放手,反而会越缠越紧,因为男子心中已经有了定位,这女子不但富贵,还不势利,愿意与男子这般出身的人交往,这男子怎能不得寸进尺,放过这女子呢?”
“这种男子好可怕啊,若到最后女子觉悟了呢?”
“哈哈,男子若日后,得到的只是一场空虚的表面,不等这女子觉悟,那男子已经想尽办法要去摆脱这个女子了。”
“哎…..还好我没有与任何男子有过情感的交际,若有,我觉得我一定会深陷其中,任人摆布的。”
郭明轩闻言至此,沉下了脸,他沉寂了一会儿,随后,不动声色的打量了冷瞳一遍,缓缓道:“冷瞳,你至今未婚,可有遗憾?”
冷瞳一怔,吞吞吐吐道:“郭门主….怎会….怎会突然问起这个来?”
郭明轩,沉声道:“这次遇到溶月,本就想说的,但是还是忘记了….”
“什么?”冷瞳,诧异道。
“我是在想,日后‘锦’地是否可以收养一些男童?若都是女童的话,她们又把自身的使命看成重中之重的,若遇好的男子示好,她们也不会轻易言爱的。”
“可,无论是海棠小姐,还是溶月掌门,都没有明言下令,不允许‘锦’地女子嫁人啊?她们是可以嫁人的啊。”
“但是,据我所知,你没有嫁人;那开封府‘绣芙蓉’的莫娘也没有嫁人;还有我们当日坐下来交谈的应天府悦来客栈的蝶娘,也没有嫁人。”
“我没有嫁人是因为我想报恩,以前是想全心全意为海棠小姐做事,现在则是要全心全意的为溶月门主做事啊。”
“我想,她们的理由应该和你相同。”
“那…那和‘锦’地收养男童,有什么关系吗?至海棠小姐创立‘锦绣芙蓉’后,‘锦’地就一直收养的女子啊,无论是功法,还是才艺,也都是属于女子的啊。”
郭明轩敛容屏气间,望着冷瞳,暂时停下了言语,片刻间,他的双眸又沉了下来,微抬手臂,将手中的酒壶举起,默默的喝起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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