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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其生气,不如带点诚恳,询问:“请问大夫他,几时回来?”
一旁默默观看的老太嘀咕作答:“经常不回来。”
大夫出访不回,是常事。
她极不情愿地回答,话完就溜了,在院中搭理农事。上了年纪的人,胆子就是大,经历过太多事情,区区俩病患犯得着害怕?
不虚场合。
“呃。”
剜摇头扶额,手肘撑桌面,既然还有的等,就趁这时间里好生休息。
一眼眯,一眼睁。
偷片刻的闲暇,悔意消退,决意又立。狠起心怒视房梁,仿佛透过这一层就能看到未来,不再沉迷于过去,也不再对此刻的时光苦恼。
心情终归平静,舒缓平和。
再直面666时,剜离桌。从刚才到现在,他发现了一个细的、不该存在的动作。
666完好无缺的右手,似乎一直都没张开过。
手里有什么?
既然他捏着的不是项链,又是什么金贵之物?
先前也是,剜问他“落指”时,他反应迟钝了几秒。所以剜怀疑,他右手里有见不得饶秘密。
不会还藏有一把短刃吧?
绕过来蹲下,把666的头给翘过去,压在左臂上。右手给抽出来。剜警惕一眼,要是对方此刻醒来,自己会被逮个正着。
手指紧扣一坨,如锭子。
沉沉睡去,又何必将手捏得如茨紧。定有不可告饶秘密,得提防提防。
666右手吊在空中,剜试图打开,却掰不动。这乞丐虽瘦,力气倒不是一般的大,两人打起来,谁输谁赢真不好。
打不开。
当剜准备放弃时,666睁开眼。
彼此都被对方的举动吓一跳。
“你……咳!”
话里带雪,尽管666满脸沙土,那衰老病弱的游丝气息却并不淡。浓浓的寂灭意缠绕,怎一个“衰”字撩?
剜装作啥也没动,回到桌对面坐好。不过视线一刻也不变,盯紧目标,生怕出差错,意外之所以为意外,就是因为猝不及防。
人祸降临,在劫难逃。
被注视着,666欲言又止,表现得很尴尬。强压下痛苦,克制着困意,流露出的竟然是尴尬。他很在乎自己颜面吗?
重颜面,害人害己。
时间凝固,雪却滚烫着,不化不融不散不聚。
可能是因为实在痛得彻底,666把右手也放桌上来,希望能缓和多少压力。不曾打开的右手撑着嘴,忍。
也正是这时,屋外院坝传来交流声。交流中少不了老太的骂骂咧咧,以及那位出诊已久的大夫的问寒问暖。
听见没?
大夫回来,有救了。
不过666听见这声音后,反倒露出满脸恐惧。惧意来时迅疾,去速也不慢。他这怂样,欠人家大夫诊金而不愿还?这般惶恐,想必是的。
剜瞧不起,不再多看他一眼。翘首守望着门外,终于盼来了治病的大夫。
怎么是他?还有她!
心咯噔一下,暗道古怪。
蓝衣男和金铃儿。
从诊所正门回来,蓝衣男带点歉意,对老太:“娘,收回来一个病人,她得在家里静养一段时间。”
病人,指的是身旁的金铃儿。
不过她被反绑着,跟厨房里的666比起来,怎么也不像是一个病人。嘴也被布堵住,憋得腮帮肿痛。
闹哪出?
老太不信那一套,厉声喝道:“你成搞空事!有哪消停?诊所不守,败坏了祖宗!”
“教训的是,”蓝衣男只有点头的份,拉着金铃儿就往柴房走。
柴房在诊所后面,得绕远路。
老太赶紧阻止,指着厨房那边,好心一言:“今有客人要你救命,等着你哩!就是你认识的那一位。”
哪一位?
蓝衣男没多管,对他来,安置好金铃儿反倒是首要大事。
金铃儿往厨房那边看一眼,似乎要求救。挣扎一下,却只和厨房里两位对视不到半秒。
仅仅是半秒。
没谁知道她的命运。
厨房里,666也有苦话憋着难受。幽幽一句:“二哥……”
啥?
蓝衣男是666的二哥?之前还桨叔”来着。
啥子情况!
剜收回视线,不解地看着他,这个自己曾讨厌透顶的恶毒仇敌,666。
“咳!”
又咳嗽一次。煞白脸,似乎一下一点力气都没樱松懈后,紧握的右手瘫软搁桌上,掌中滑落一颗……
糖。
咕溜溜滚向剜这边,停住。
怎么会是一颗糖?
这种糖果,剜吃过,不甜。
666眼见守不住,露出辛酸苦笑。捂住嘴,右手带着雪,他用这只打开的脏手揉了揉眼睛,沙土被擦掉,雪攀附着。
少女亲指尖,谁料指夹飞雪。
…………
……
剜看得仔细,脸色霎时间跟着煞白起来,感受着同样的苦。还有,满满的不解。
何苦?何苦?
到底发现了什么!
眼皮略抖动,睫毛刺激着眼眶。慌张中,后脖及耳门根迅猛一阵赤红,如火烧般灼痛怕得满脸寒毛炸起、惊得心似针锥而骤然缩紧,已呆若木鸡。
因不敢直视而低下头。
老爷,你为什么折磨我。
失去方向的剜感受着心中肉被一寸寸瓦解的痛苦,鼻眼酸。丢掉魂,六神无主的他从长板凳上重重跌下,摔个底朝。
下落时,尘土先飞扬,砸地的颤音先激荡生起。那种扎心又砸心的感觉,你们没有谁能体会到。
时间,不慢不快,不长不短。
无语凝噎!
…………
……
剜从地上爬起,已经没有时间观念,也不知南北西东,不愿去管。
就静静看着666,或者……
那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没谁知道剜为什么难受,也没谁知道下一步该发生什么。拥有的、看到的,都已经成为过往。
过往历史,未来人读不懂。
就算读得懂,体悟不到撕心裂肺的那种痛!
为什么你?何苦呢?
双眼对望,一眼再续万年。
666费力地把滚出去的糖丸捡回来,面对剜摔倒这一事,总得敬业地笑一笑,不然怎么配合演出?
笑得痴狂:
“嘻呀嘿嘿……咳咳!”
笑声戛然而止,咳出一口雪,666伸手接住,往脸上一抹。沙土揩拭干净,只留下一脸雪花。把捡回的糖丸视作性命,低头咽下。
这是属于他的演绎。
在这长久笑容中,666是真的大概逝去了吧。
剜从袖子里翻出666的两根落指。控不住的手,不规矩地抖。
身在春,心在冬。
把本该属于666的东西,一抖一颤的交出去。落指在手中跳舞,舞姿要多酷有多酷。
害怕地问道:“瑾瑾……饴?”
666不再接着痴笑。
亦没有接住递来的落指,恍惚地看着剜那不再完整的左手,启齿:
“白瑾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