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1月28日,往常这段时间只有0到5度的阿姆斯特丹,今天气候却是出乎常理的好,不见平日的阴雨绵延,太阳倒是老早早拨开云层露出了自己的笑脸,对着过路的行人频频开颜。
道路旁的公交车站,大多是西装笔挺的上班族,自顾自的拿着报纸,回顾着昨日发生的故事。而在一旁,几名穿着阿贾克斯队服,足球装备穿戴得整整齐齐的小年轻,围着另外一名跟他们同样装扮,却更高大的黑人青年叽叽喳喳的吵闹着。
“格雷戈里,你昨天可真太帅了!”
“是啊,那一脚起码36码外的远射把方那个废物都看傻了,哈哈哈……”
“切,就那只黄皮猴子,也配更我们阿贾克斯青训学校这一届的第一天才作对,他也配?”
“踢球踢不过就打人,中国人也就这点本事了,切。”
在车站的另一头,孤单单的矗立着一个穿着阿贾克斯队外套的身影,明明阳光明媚,却把外套的连衣帽耷拉在头上,似乎活在自己的世界中,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唯独听到“黄皮猴子”的一刹那,整个人微微一颤。
其他正在拍马屁的少年都没有注意到他的身上,唯独那名被众星捧月般围在中间的黑人青年余光扫到了这一幕,随即面色一正,对身边的队友们训斥道:“这样不好,既然他已经输了,作为胜利者,就要有胜利者的宽容,虽然昨天他跟我动了手,不过我还是劝诫你们,不要使用这种带种族歧视的言论,免得到时候传到威姆校长耳中,到时候可有你们这群小子好受的……”
几个人连连称是,然后又是一片溜须拍马之声,夹杂着欢声笑语,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没人注意到,那形单影只的外套下,紧握的双拳与粗重的喘息。
也可能,有人注意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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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不知不觉间悄悄流走,满载着青训队员们的校车,稳稳的停在了阿贾克斯青训学院的门口。随着车门被打开,一众青训小球员,陆陆续续从车门有序的跳了下来。
“还有没有人要下车,快一点,校车要入库了……”既没回头也没有抬起头看车内后视镜,司机埋着头在手套箱里翻找着什么。
突然,刚才最后下车的帅气白人青年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过身,两步跳上了车。
“嗨,凯文大叔,我是西姆.德容,请你稍等一下,还有人没下车,我马上带他下车,你先别急着关门”说完,两个箭步就冲到了车内最后排的位置,拍了一下还怔怔的望着车外的阿贾克斯青训学院的青年,“方,别担心,威姆.琼克院长一直很看好你,这次的事……”德容很想宽慰他,这次并不会对他的阿贾克斯球员生涯有什么影响,话到嘴边,对上他转过头来,平日里不怎么常见,忧郁而柔软的目光,却再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转过头的青年,在阳光透过车窗洒落的点点斑驳映照下,一头乌黑茂密的短发闪闪发亮,黑色的瞳孔,黄色的皮肤,与这座城市,与这享誉世界的阿贾克斯青训学院,显得格格不入。摆了摆手示意德容不用再说,收敛起紧皱的眉头,仿佛刚才的忧愁不过是错觉,脸上挂着和煦如春风的微笑。
“可威姆院长,也无权独自决定我的去留,不是吗?”一句话,便让德容哑口无言。说完也不顾还站在那儿出神的德容,站起身,然后推着德容一起下了车。
等到下了车,也没急着走,站在原地,把手伸到自己的背包里摸索着什么,须臾,拿出一座小小的石雕,或许叫手办更合适,笑着说:“这是我根据你的样子雕的一座小型雕塑,就当是告别礼了”说完,躬下身子,向着德容深深的鞠了一躬,带着气息有些不稳的声音道,“队长,谢谢你这三年对我的照顾,谢谢你……”
久久不愿起身的方正,远处站在门口冷冷的看着这一切的格雷戈里.范德维尔,脑中闪过此时方正眼角边隐约可现的泪痕,想到昨天那一场在自己眼皮底下发生的冲突,德容头一次觉得自己这个队长做得真的是太过失败。
“方,你……哎……”想说什么,话却如鲠在喉,什么都说不出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又能说些什么。
一切的无奈化作一声叹息,最后一次拍了拍方正的肩膀,“好好努力,别放弃,荷兰也不止有阿贾克斯一家俱乐部……”说完,把这座镌刻着自己飒爽英姿的石雕小心翼翼的收到自己的背包里,摇了摇头,转身往青训学院的大门走去。
直到德容离开以后,方正才起身,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汗渍,挺胸抬头,昂首阔步,背起三年前第一次来到阿贾克斯青训学院时的那种骄傲,走向了大门处。
在那儿,有着范德维尔,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充满了胜利者的怜悯,或许还有深埋其中却无时无刻能感受到的深深恶意。
在那儿,有着自己上部轮的教练,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中充满了鄙夷与厌恶,或许还有着若有若无散发出来的来自“高等文明”的傲慢与偏见。
“可,这又算得了什么呢?”方正这般想到。
“方,赶紧过来,威姆院长找你和格雷戈里,你俩赶紧过去,处理结果出来之前,你们俩禁止进入学院球场训练……”随着教练隔得老远的大喊,最终审判的时刻终于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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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进。”随着院长办公室内传来的声音,方正推开门。
低着头,走到威姆.琼克的办公桌前,如同一个犯了错以后在家长面前接受教育的孩子,方正将头埋在胸口,不知如何面对这位将自己真正带上足球道路的恩人。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办公室内落针可闻,静得让人瘆得慌,这样的场景是他进来之前完全没有预料到的。他想过威姆会如同暴怒的雄狮将他撕碎,也想过他会像疾风骤雨一般把自己斥责一番,却从没想过会是这般场景。
抬起头,却发现威姆根本没看自己,而是坐在办公椅上,背对着自己,透过办公室的单面玻璃,看着楼下球场上肆意挥洒着自己汗水的球员们。方正也摸不准他到底在想什么,抱着不愿干扰他人思绪的想法,就这样呆呆的站在那儿,一站就站了半个多小时,直到……
“是方吧,如果是格雷戈里那混小子,早就忍不住了……”依旧没有转过身,威姆背对着方正,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也无法判断他说这话时的情绪。
“是的,教练”威姆从来都不喜欢被人叫做院长,他喜欢小伙子们以教练来称呼他。
简洁的回答以后,双方都没再言语。
过了片刻,“你不准备解释一下吗?方”
“解释可以让我留下吗?”
“如果你是西姆,我想教练组的成员们不会有异议,甚至这次受到惩罚的还会是格雷戈里,但你不是,或者说你的表现能够让人想起克鲁伊夫,我也能说服他们,但,很可惜……”
“对不起,教练,辜负了你这些年来对我的保护,辜负了你对我的期望,对不起……”
方正风马牛不相及的回答,却如同滚烫的热油滴进了水中,“砰”威姆琼克突然转过身子,一拳砸在了桌上,怒火中烧的面庞上青筋尽显,然后指着方正怒骂:“你这个混蛋!这里是足球场!不是八角格斗笼!足球场上的矛盾,应该用足球来解决,你为什么置若罔闻?你居然对自己的队友挥舞拳头,你以为你是克鲁伊夫的儿子?还是以为你是内斯肯斯的儿子?愚蠢!”说到动气处,随手拿起一本厚厚的书,直接砸到了方正的头上。
没有躲,而是任由这本书砸到自己,方正并不准备再争辩什么,只是喃喃道:“对不起……”
看到他此时的样子,就是有再多气,也消了大半,何况作为在荷兰,除了他阿姨以外最亲近的人,威姆太清楚这孩子的品性,这件事,即使他有错,挑起事端的也只可能是范德维尔那混小子”
“你是不是傻,都不知道躲吗?靠”虽然语气还是很严厉,但比起刚才火冒三丈鬼神惊惧的模样,很明显他的气已经消了大半,“想当年,居伊鲁那头子把你介绍给我的时候,我还以为捡到了宝,没想到三年下来,技术上没多少增长,脾气倒见长不少,身体强度,特别是身高更是让人揪心,这都三年过去了还是167。你知道这三年来我为你遮挡了多少风雨,承受了多大的压力!你就是这样对待我的?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安心接受惩罚的样子像极了逃跑的将军、认命的懦夫!这就是你对我的回报吗?啊?!”
听到这番话,方正终于抬起头,直视着威姆的双眼,一字一顿的说:“我可以接受惩罚,但我绝不接受失败,放弃足球?除非我死!”
看到方正比往常更加坚定的目光,威姆琼克感觉自己终于松了一口气,嘴巴上却说:“我希望看到以后你在其他队伍的表现,而不是现在信誓旦旦的承诺。”
说完,心里面一阵叹息,然后说:“好了,去更衣室收拾一下,从今天开始你就不再是阿贾克斯青训学院的学员了……”
没有多余的话语,得到意料之中惩罚的方正,转身准备离开这个以后再也不会来到的办公室,走到门口,手刚搭到门把手上,身后却传来从未在威姆口中出现过的温柔语调:“抱歉,方……我也无能为力……”
楞了一下,方正没有回头,“他是荷兰国青队成员,我是阿贾克斯青训教练们口中的中国废物,动手的时候我就做好了准备……”顿了顿,“但,我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