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瞪了老板娘一眼,道:“还不来帮忙?他们下来,咱俩谁也跑不了。”老板娘笑道:“谁要跟你咱俩。”这时听见上边似乎拿甚么东西,用力在砸,方板发出闷闷地“砰砰”声,王英道:“这板子甚是古怪,拉也拉不动,砸也砸不开。”我这才定下神来,见那栓子跟方板一个材质,深深刺入石壁中,我向上推了推,竟是纹丝不动,又惊又喜:“它倒是个宝贝!”老板娘道:“你小点声儿,一会儿等他们走了,咱再出去。”她让我小声,自己的声音却不小,她指了指上头,又往她后边指了指,她身后竟是个圆圆的洞口。“你不是不跟我咱俩么?”我会意的点头,“这么大个地方,也不用等着应公子来捉,一会儿憋也憋死了。”
我给老板娘打着手势,告诉她我在前边探路,不等她示意,便从洞口钻了进去,老板娘只好跟着钻进来。这洞只容一人趴着前行,洞壁居然打磨得十分光滑,我爬了不久,已是黑漆漆地全无光亮,又爬了好大一会儿,老板娘在我后边,轻声道:“再过一会儿就能到出口了,出口外面是一处林子。”我听她声音似有痛苦之意,停了下来,低声问道:“你受伤了?”老板娘“嗯”了一声,喘息了一会,才道:“那应松一幅公子哥模样,手上倒很硬。”她顿了顿,又道:“若非适才运功受惊,原也不怕他!”
我道:“你上前两步,趴在我身上,我驮着你。”老板娘哼了一声,道:“你想得美。”我也哼了一声,道:“在客栈里,你可是央求着,让我帮你,爱来不来!”老板娘想是疼痛不过,嘴上说道:“偏不过去。”身子却挪了过来,伏在我背上。
“发什么愣?还不快些走,好马儿。”她香喷喷地,在我耳边温言细语,经历过刚才那番惊险,彼此之间似乎亲近了许多,我“嘶嘶”学了两声马叫,惹她一笑,手足并用向前爬行。
两人无声,不知过了多久,前边隐隐透进来些光,我已累得满身大汗,见洞口在望,一下瘫软在地上,说道:“瞧不出来你还挺沉!”老板娘伸手在我头上用力一弹,恼道:“竟然说我沉?你比姑娘沉了一百倍!一千倍!”我口中嘟囔:“本来就是,还不让说了。”老板娘道:“你叨叨甚么?念经嘛?”我叹了口气,道:“没甚么,我夸姑娘来着。”这老板娘越来越让人费解,我第一印象,她是一个脸上有几粒雀斑的客栈主人,总是在殷勤待客;第二印象就深刻得多了,隐晦的夜光,奇异的姿势,摇身变成了身怀武功的娥皇门人;此时轻嗔薄怒,又仿佛像一个花信少女,浑身散发小女儿情态。
老板娘道:“装死人么?还出不出去啦?”我道:“不出去了,躺这儿又能歇,又能闻见你的香味儿,美得很。”老板娘恨恨的道:“我看你这人色胆包天,刚才干嘛亲我手?”自己说完,自己先脸红起来,我很是尴尬,刚要辩解几句,便听她又说道:“你不怕我家掌柜的追来?应松必定还在附近,你也不怕?”我道:“不怕。”
老板娘“扑哧”一笑,道:“刚刚也不知是谁,在应松面前,吓得快要尿裤,这会儿又来贫嘴。”我道:“那个人又不是你真的掌柜的,他现在是死是活都还不知道,应松那阴险小子要能追来,早追来了,我怕甚么?”
老板娘道:“你那点小聪明,人家能瞧不破?应松让你选,亏你还有些良心,没拿我作挡箭牌,又念在你守护我练功,还算尽心,不然你现在不知死了多少回了。”我忽然有些沮丧,本以为自己已经开窍,哪知仍像个榆木疙瘩似的,道:“我这人笨得紧,还自作聪明,害你受伤,可痛得厉害?”老板娘道:“男子汉大丈夫,一两句话就不高兴了?”我摇了摇头,道:“这里有些气闷,咱们出去。”
洞口被碎石枯木所埋,我爬出来看时,果见是处浓浓密密的林子,其时夜已将尽,雨不知何时停了,从木叶之间望出,天已见蓝。洞口乔装得与别处一个模样,不要说晚上,便是青天白日之下,也很难让人发觉。我把老板娘连抱带拽的拉出来,脱下外头衣衫,铺在草丛上,扶她坐下,问道:“你伤得怎样?附近可有郎中?”老板娘道:“瞧甚么郎中,我歇息一会儿便好。”她盘膝坐了,两手掌心朝上,慢慢合上了眼睛。我不敢吱声,坐在一旁看她。
好大一会儿,见她睁开眼来,我才说道:“这个如意客栈果然很如意,若非这个暗道,我真的去陪小鬼们说话了。”老板娘站起身来,把长衫抛给我,道:“你的衣裳臭也臭死了!”我道:“不识好歹!地湿草滑的,怕你受寒,才将长衫借你,不是你救了我,我都懒得理你。”老板娘“哎哟”一声,道:“那小女子这厢谢过公子爷了。”我嘟哝道:“假模假样。”老板娘道:“甚么?”我道:“没甚么。”
老板娘瞪我一眼,道:“这样的暗道,娥皇修得多了,大江南北,各州各府,或是客栈,或是酒馆,或是青楼茶肆,几乎处处都有,无非是门下弟子遇险时,好有个逃生之法,也不见得有甚么稀奇。”
我心下惊讶,想:“娥皇这么多落脚处,消息该有多灵便,任何地方,任何风吹草动,都瞒她不过。”叹道:“厉害,厉害。”想了想又道,“凶手竟然是应松?我还一直怀疑掌柜的,觉得他鬼鬼祟祟不像好人,以为自己是住进了黑店。”老板娘又拧了我一下,我叫道:“干嘛?拧我两回了!”老板娘问道:“我黑不黑?”我道:“不黑,很白。”
老板娘又伸手要拧,大约想到了暗道中,她伏在我背上,亲密无间的情形,脸上一红,偏转了头去,道:“那我开的便不是黑店。”我道:“店是不黑,人也不黑,就是有些心黑,掌柜的不论真假,我瞧你一点也不关心。”老板娘看我一眼,想要解释,又忍住了,哼了一声,道:“你知道甚么?”
不等我说话,她似有所思,自言自语起来:“幕后之人是应松?大风堂虽然瓦解,旗下四门仍然势大,四个堂主更是一等一的高手,只是总堂名存实亡,他们各自为政,相互之间投鼠忌器,才给了娥皇可乘之机。近来青龙门蠢蠢欲动,暗地里招兵买马,白虎堂,朱雀堂,玄武门,也各有异动。那美貌姑娘的同伴,想必为了出人头地,想干出一番事业,才加入了迅速扩张的青龙门,这些青年才俊被青龙门吸纳的为数不少,其中不乏名门之后……结果为人所用,大概发现了件不该他知道的大秘密,最后惨招吊死。可是应松杀人,该杀青龙门的明里宿敌,暗中隐患才对,怎会在青龙门意图大举之时,滥杀一气,处处树敌?而且以他们那点功夫,无论如何也不敢招惹钟离阳啊?应松背后还有大有来头之人?……”
“应松曾说了句话,铁猛此番出山,不为夜雨刀,而是为了找人,应松所杀,是所有跟铁猛打过照面的,应松不知所找何人,所以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嘿!应松啊应松,小小的年纪,好辣的手段!铁猛要找的,究竟又是谁?雾灵山品刀大会尚有半年之久,各路人马已纷至沓来,有的是热闹好瞧了。”
我听她这般分析,问道:“你到底是谁?绝不仅仅是娥皇一名弟子罢?”老板娘一怔,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笑道:“我是客栈老板娘啊。”又补充了一句,“当然这个客栈的幕后大老板是娥皇。”
天色渐亮,一夜未睡,我竟不觉得十分困乏,舒展了下身子,说道:“就此别过了,你找你的娥皇,我找我的酒杯。”这时突然听到有动静,老板娘拉我躲在了一处大石后面。两人慢慢走近,只听一人说道:“哥哥,那个弱不经风的书生,居然便是那个在弱冠之年,便以掌中三尺之剑,杀尽极乐谷群魔的钟离阳?”另一人道:“若不是他,这回的差事也不会这般棘手了。”
我与老板娘对望一眼,心里暗道:“原来是他兄弟两个。”弟弟道:“那白姑娘确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儿,怪不得岛主念念不忘,定要我兄弟带她回去。”哥哥道:“自从岛主在绿柳山庄给白老爷子贺寿,见过白姑娘一面,再不能忘,差人携了重金,上门提亲,却被撵出山门。想那绿柳庄虽说男丁不旺,已然没落,到底也是名门,白老爷子更是孤傲一世,怎会叫爱女给人做小?”弟弟道:“岛主甚么都好,只有这般不好。”哥哥猥琐的笑道:“兄弟还是年轻,不识女人滋味,等你懂得了,怕是比岛主还急。那白姑娘果然白得晃眼,嘿嘿嘿嘿。”弟弟陪笑道:“此间事了,还请哥哥带我见见世面。”兄弟两个都是一阵笑。
听那哥哥又道:“客栈里大伙儿聊天,白姑娘的表哥见外头有人,咱们出去找了半天,连个鬼影也没瞅到,回来倒瞧见他自己挂在屋顶上玩,害得白姑娘哭得泪人儿似的。”弟弟道:“他这一死,把我兄弟可害苦了,钟离阳送白姑娘回绿柳庄,哪里还有机会动手,这趟差事要办砸了。”哥哥道:“此去绿柳山庄,行程不短,钟离阳陪着白姑娘,这一路风光旖旎,也不消细说。”
忽然响起一阵极尖锐的破空之声,倏忽而起,嘎然而止。这声音让我极为不适,身上起了阵阵寒意。尔后林间一片寂静,只有木叶沙沙作响,听来清晰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