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见群情激动,一个处置不当,后果不堪设想,走到双方之间,清清嗓子,朗声说道:“姐妹们不辞劳苦,来到此地,原是为了飞鱼帮而来,此时正主尚未见到,难不成就要内斗起来?正主来了,瞧见咱们打得稀里哗啦,在一旁幸灾乐祸,指指点点的,咱们脸上很好看么?”
众女渐渐安静下来,只听老板娘又道,“且不说飞鱼帮来了看笑话,试问一声,咱们出来办事来了,却闹得这般光景,教大宫主知道了,怪罪下来,是吴姐姐担当?还是柳飞雪姐姐担当?这里头有一个算一个,谁能讨了好去?便是二宫主那里,谁去交待个清楚?”眼睛看着柳氏三姝,不再说下去了。
柳如雪看了看老板娘,说道:“苏姑娘说得是!三妹再胡闹,我和大姐都不依你!吴姐是前辈,小妹也希望姐姐能以大局为重。”我想这柳如雪真是棉里藏针,一边似恼实护的数落柳飞雪,一边又似捧实贬的将了吴姐一军。
老板娘左右看看,轻笑道:“好啦,都是自家姐妹,闲着无事斗斗嘴,取取乐子,也是稀松平常。”看着吴姐问道:“这里离飞鱼帮还有多远?”吴姐道:“约莫十里路。”老板娘挥了挥手,道:“走罢,正事要紧。”
众女无话,跟在吴姐后头,望西行去。果然行了十余里,前面半山腰上,一处大庄园出现眼前,房舍楼阁,错落其间,很是气派。吴姐指着庄园,道:“那里就是飞鱼帮总舵。”一女说道:“飞鱼帮看起来竟像个大户人家!”吴姐道:“越是如此,咱们越不可大意。”众女齐声应道:“是!”
众人见飞鱼帮赫然在望,都是精神一振。飞鱼帮虽非一等一的帮派,却也扬名已久,帮中实不乏高手。老板娘轻声对我说道:“你也要当心,飞鱼帮里未必没有真佛。”我点了点头,心里一阵紧张,也有些奇怪,怎么就稀里糊涂的卷进了这江湖仇杀之中?难道只为了对老板娘那隐隐约约,似有似无的好感?或则只是因为我这个毫无女人经验的毛头小子,乍见美女之下,便毫无反抗之力的任由她牵着鼻子走?
胡思乱想间,一行人已然走到庄园门前的一大片空地上,恢弘壮阔的大门上,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格外醒目,“飞鱼帮”!大门紧闭,门里好像没有一点动静。我忽然惊觉:“这么大一个帮派,怎么一路走来,竟然看不见一个人?明哨暗卡,全都不见?”我转头看向老板娘,见她神色凝重。
听一人说道:“怎地一个人也没有?”另一人道:“是啊,这四下里静悄悄地,是不是他们知道咱们来,全都跑了?”说话的是那个年龄最小的姑娘。柳飞雪道:“定是那几个笨蛋报的信!只是这事实在透着蹊跷。”
我也看出了此事的蹊跷,一个久负盛名的大帮,听闻娥皇前来寻仇,即使实力太过悬殊,也不会不顾及以后如何在武林中立足,未尝一战,便望风而逃,士可杀不可辱,尤其对在刀口浪尖求生的人来说,更不可能。刚才的一幕仍然历历在目,那老者断了一臂,少年缺了一耳,犹自狠斗不退,飞鱼帮的血性硬朗,由此可见一斑。
我心想:“以应松那小子的阴险狡猾,定然不会突袭杏花楼失败之后,却毫无防范。更何况他的身后还有他的老子,那个大风堂的元老,大风堂垮了他都没垮的老江湖?”
吴姐道:“翠儿,叫门。”那个年纪最小的姑娘应了声,向大门里喊道:“娥皇慕秋水宫主座下,吴念菊前来拜山!”声音很清脆,却传来隐隐回音。我暗想,“娥皇果然不负盛名,这小小的姑娘,内力修为已然不弱;这个吴念菊应是所来众女中,位份最尊的,功夫定然更高。”
只见空山寂寂,无人响应,翠儿提气又喊了一遍,除过山谷回音,再无其他动静。吴念菊与老板娘对望一眼,向身旁二女使个眼色,那两个女子抽出长剑,走向前去,用力推大门,随着吱呀声响,左边那扇高高厚厚的木门缓缓打开,众女暗自戒备,往大门慢慢靠近。只见走廊逶迤蜿蜒,绕过影壁从两侧向里深入,影壁上雕刻着一条形状奇特,长了双翅的巨型飞鱼,两旁大树参天,浓荫匝地,却杳无人影。
众女不待吩咐,自行三两结伴,从两边往里搜寻。我与老板娘、吴念菊、柳氏三姝,站在影壁前静等。一时众女回来,见了吴念菊,都是缓缓摇了摇头。老板娘问道:“都瞧仔细了?”一女说道:“全都搜过了,演武厅、兵器库、丹药房……连马房也搜了。”老板娘道:“这个武大帮主倒是能屈能伸。”吴念菊道:“姐妹们分成两拨,不要落单,山前山后都搜一搜。李裕,给宫主报信。”不多时信鸽飞起,渐渐飞远。
众女分开,一拨二十来人,山前山后,仔仔细细寻了几遍,一无所获。这番搜索耗时甚久,重回飞鱼帮时,天色已黑透,众人聚在飞鱼帮的会客厅,一名女弟子晃亮了火折子,燃起厅上的大烛,随处坐下,取出干粮,闷不吭声的吃着,四下里静悄悄地,只听得山风呼呼,刻不停歇。
我与老板娘坐在一角,我低声道:“应天龙和武威都是武林中大有来头的人物,你们娥皇再厉害,也不会就这么溜了罢?”老板娘四周看看,见众女散散坐着,有的交头接耳,有的闭目养神,脸上失落之情难掩,轻叹了口气,道:“武威算不得最顶尖的高手,但骨头极硬,手下人多如他一般;因他慷慨仗义,所以帮中虽高手不多,却人多势众。应天龙颇富谋略,当年大风堂的解体,他暗中出力不小,现在想来,也不知是秋寒宫主利用了他?还是他利用了秋寒宫主?”
老板娘又四处看了一下,才接道,“望风而逃的事,他们决计是不肯做的,这后头必有文章。”她的声音压得更低,“飞鱼帮是横行长江的一个大帮,宫主派的本是娥皇七大高手中的梅兰竹菊,现在却只来一个排名最末的吴念菊,若真打将起来,我们岂非送死来了?咱们到了竹林,我只见到了吴念菊,便觉着有些不大对劲。”
我道:“七大高手?”老板娘点了点头,道:“除过大宫主、二宫主,娥皇就属三友、四护法权位最重,三友是娥皇元老,资历犹在秋寒宫主之上,她们三人轻易不出山,但若定下某事,便是秋寒宫主在世,也往往违拗不得。四护法也是老资格,秋水宫主一向倚重。柳氏三姝若非身后的二宫主,便是十姐妹,也都一并被吴念菊杀了!”
我一听这个“杀”字,心头一颤,装着若无其事的向吴念菊瞥了一眼,见她虽人已至中年,却娥眉淡扫,动人之处,实不让少女,那番风情,更胜出良多,实在不像一个心狠手辣之人,忽记起她与柳氏三姝的冲突,问道:“两位宫主好像不是很和睦?”
老板娘道:“秋寒宫主与两个妹妹,虽说是嫡亲的姐妹,秋寒宫主却年长许多,两个妹妹一身的功夫,更是她一手亲授。大约因为年长,我印象里,她对两个妹妹的爱惜,直如一个母亲对女儿一般。秋寒宫主不幸离世,留下大好的基业,两个妹妹都觊觎宫主之位。秋月宫主论身份,是二姐,论武功声望,也都要强于秋水宫主,可是秋寒宫主偏偏把宫主之位,传给了秋水宫主,所以秋月宫主心里一直是不大服气的。”
我叹道:“这些事情自古以来,就不曾消停过,庙堂之上,乡野之间,都一个样。皇帝家的王子,你死我活,争得是龙椅,大户家的兄弟,头破血流,争得是家产。我想以慕秋寒宫主这样的奇女子,既选定慕秋水,那自是有她的道理,绝不会是一时念起。”老板娘听了,也是一叹,却不作声,会客厅里突然安静得吓人。
我望着老板娘眉头轻皱的样子,心里乱糟糟的,“若是在后世,我能有这么一个千娇百媚,性子又好的女朋友,不定有多开心!只是现在,她离我伸手可及,却又总觉得她离得很远很远……甚至连她的名字,我都还不知道,就稀里糊涂的,跟她来了这深山老林!只是不跟她来,我又该去哪里?”我忽然觉得百无聊赖,“一个人没了任何的目标,没了任何的喜好,就这样被人,或者用后世的话,被生活牵着鼻子走,它牵着你到哪儿,你就只能到哪儿,这种感觉真的无趣极了!”
便在此时,一阵风吹过,我从风声里听到若有若无的脚步声,游目四顾,娥皇众门人或假寐、或望着烛火发呆,没一个人听见。我一阵恍惚,“是我听错了?”念头未落,又听见卡擦一声轻响,好像是谁踩到了枯枝上,枯枝断开的声音。吴念菊眼中光芒一闪,双手扬起,灯烛瞬间熄灭,大厅里一下黑了下来,耳闻周围一阵悉悉窣窣之声,老板娘已拉我离开了我原来坐的位置。
所有的声音全不见了。安静,黑暗,只有厅前,那淡淡的月光,将院里大树的枝叶投在了地下,随着微风,轻轻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