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携手而行，时不时斗斗嘴，开开玩笑，竟不知不觉往前走了好远，经过一段窄到我需要后背紧贴石壁，并且吸紧肚子才能勉强通过的地段，路开始宽松了些。虽说仍然伸手不见五指，路也依旧崎岖不平，但比起刚才两旁山石紧逼，压得人透不过气来的光景，实在好得太多。

再往前走，路越来越宽，头顶依稀透下些光亮来，三人都有些兴奋。慕秋水道：“再往前走走，大概就到出口了。”希儿道：“我们走了好久，看来真的出了那片大森林。”我笑道：“我可真是好福气，托了一大一小两个美人的福。老天爷看在你们长得俊俏的份儿上，居然给咱们指出了这么条生路。”脱困在望，三人不觉加快了步伐，走到尽头的时候，却都傻了眼。

路的尽头，竟是如枯井般的个小小空谷，四周都是高耸入云的山峰，我们是从南边山峰的肚子里钻了出来。三个人面面相觑，一脸苦相，像是刚刚吃了个奇苦无比的苦瓜，那涩涩苦意，从面皮上直往外冒。

我摇头苦笑，心想：世间之事，大抵如此，倘若一直不抱希望，也还罢了，忽地看见一线生机，生出无限希望，一路苦苦追寻，到头来竟是一场空，那得而复失之痛，比起从无所得，委实更令人发狂。

慕秋水懒懒地盘坐在一块圆圆的石头上，一手支腮，望天不语，那张好像永远在甜甜的笑的脸上，此刻只剩下唇角的一丝苦笑。希儿走到慕秋水身边，坐了下来，道：“人人都道柳暗花明又一村，偏偏咱们就遇不上？”我见这个山谷光秃秃的，除了大大小小的石头，便是千奇百怪的杂草，别说是找野果裹腹，便是一朵野花也不曾见到。

我忍不住叹气，又不愿死心，四下里走动，察看有没有隐藏的出口。希儿道：“南生哥哥，你歇会吧，跑来跑去的，眼都给我晃花了。”我找了半天，一无所获，终于死了心，道：“看来只能折回去了。”忽见东边一堆细石下，不时有水冒出，跑到跟前，把那些细石挪开，下面竟是一个泉眼，冒出的泉水虽然不大，却一刻不停。我迫不及待地趴在地上，张口便喝，泉水清凉甘甜，几口下肚，我登时精神一振，叫道：“快来，这里有泉水。”

慕秋水与希儿也是一日两夜没吃没喝了，听见有泉水，都来了精神，跑到我的身边，蹲下身子，用泉水洗净了手，一下一下掬起水来喝。希儿喝水的样子，透着些迫不及待，看她慌手慌脚的可爱模样，我忍不住笑，慕秋水相比起来，便从容许多，在这般难处之境，仍能处处透着优雅，我不禁暗自佩服。

看着二人喝水，我心念一动，道：“你们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不待二人回应，便从出来的那个洞口钻了进去。我沿着原路，返回大森林中那个洞口，侧耳听见外面没有什么动静，才跳了出来。一路奔到豹蟒大战之处，见一蟒一豹纹丝不动的躺在林间，与我们离开时一模一样，显然没人来过。

我走上前去，一手拉着蟒尾，一手拖着豹腿，走到洞口，又跳了进去，往山谷走，走了一会，丢下豹蟒，折了回去，在森林里找了块与洞口差不多大小的石头，推到洞口，只留下可一人出入的口子，又找来一堆枯藤枯草，放在洞边，我跳进去后，把枯藤枯草拉过来，将洞口封得严实，才拖着豹蟒返回。

刚从洞口出来，便听希儿叫道：“是南生哥哥么？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我笑道：“等着急啦？你们看，我带什么好东西回来了？”希儿喜道：“什么？吃的么？”一路小跑过来，转眼见我两手拖着的东西，吓得尖叫一声，又跑了回去，叫道：“你恶心不恶心啊？”慕秋水也不解地看我。

我道：“这两个宝贝可是人间美味，猎户们抓到它们，都舍不得吃，送到山下那些大的茶楼酒肆，便能发一笔小财。咱们省着些，便是在这里，待他个十天半月的，也没甚么了不起。到时候，咱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三人携手，四处游玩，一不留神，溜达到林外，放眼一望，咦？这青山绿水，景色迷人的，怎地一个人影也不见？青龙门呢？面具人呢？哈哈，哈哈……”说完得意地大笑起来。

慕秋水听到此处，明白了我的用意，笑道：“就你的鬼点子多！”希儿也笑道：“猴精猴精的！”看见豹蟒的尸身，又皱起眉头，道：“这怎么吃呀？生吃么？”我道：“这里遍地干柴，谁身上有火折子？”两人都摇了摇头。我记起上次被应松追，与苏小蝶一起坠崖，也是在一片林子中，我夸夸其谈，要让苏小蝶尝一尝楚氏烤鱼，当时她给了我一个火折子，我一直带在身边。

一想到苏小蝶，张口便要问慕秋水，却见她脸色苍白，似强忍痛楚，眉眼之间，也笼着淡淡的落寞。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心道：“即便她把苏小蝶的下落告诉我，以此时处境，又怎能去找？莫说还未找到苏小蝶，便死在了半路，就是找到了，拉着苏小蝶一起流亡么？”微微摇了摇头，道：“我这里好像有一个。”

慕秋水目光在我脸上一转，道：“你摇头干么？”我道：“我没摇头。”慕秋水轻轻一笑，道：“这火折子保管这么好，该不会是苏小蝶的罢？”希儿听见，也看向了我，我一脸尴尬，道：“我就不能有一个火折子么？”慕秋水笑道：“有人做贼心虚。”我左右看看，道：“有贼么？贼在哪里？”希儿道：“有人在贼喊捉贼。”

慕秋水瞥了我一眼，道：“你放心，苏小蝶很好。”我点了点头，却不愿继续说下去了，转身去找来干柴，生起了火，取出慕秋水那把匕首，割了块蟒肉，用泉水洗净，架在火上烤了起来。

烤好之后，我抓起来便吃，慕秋水一阵犹豫，才拿起一小块，皱起眉头，如吃毒药一般，轻轻咬了一口。希儿背转了身去，口中念念有词，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又忍不住偷看，见慕秋水吃完一块后，又拿起一块，终于还是走了过来，用两根手指捏起一块，闭上眼睛，塞进嘴里，那表情如同嚼蜡一般，吃了一块后，发现原来也没想象中那么恶心，也放开了吃。荒山野岭的，找不来佐料，蟒肉烤得一点滋味也没有，但三个饿极了的人，却吃得津津有味。

空谷索居，除过养伤，别无他事，偶尔会去森林中，摘些野果，捕猎些野物，换换口味。我回过森林几回，那个洞口附近，绝无人迹，青龙门的人没有来过，或者迫于上峰压力，曾硬了头皮进来，也只草草了事，足迹并未至此。这么大一片原始森林，充满了未知与危险，没被尖刀抵在后背，谁愿意来以身犯险？因他们的懈怠，我们三个在这穷山恶水之间，倒乐得享受这难得的清闲，终于不再被人追得像丧家狗一样了。

有时会下起雨来，我们便躲进山洞，听雨声淅沥，望着雨幕发呆，三人谁也不说话，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我不知道她们想甚么，我望着从天而降的雨，扯成一条条数不清的水线，每每风起，风唤了雨，雨依了风，或往左斜，或往右斜，才明白了甚么叫风来雨至，甚么是斜风细雨。呆呆望着忽大忽小，忽左忽右的雨，脑中混乱不堪，老板娘，铁锰，应松，面具人，应天龙，无名老人……这些形形色色的人，在脑海你来我往，忙得不亦乐乎。

秋阳高照时，我常常躺在谷中石头上假寐，偶尔慕秋水、希儿会在我身边走动，两人虽然衣衫褴褛，但两张俏脸却用泉水洗得白净，在暖暖的阳光底下，耀目生辉，每当此情此境，心中难免会想：“人世间最奇妙的，莫过于女人了。一个容颜出众的女子，甚么也不用说，甚么也不用做，只须俏生生站在那里，仅凭这一立之姿，便已足够夺人心魄，令人一见之下，顿觉神清气爽，心中更会感动莫名，一时会慨叹世间之美好，一时又会浑浑噩噩起来，不知今夕何夕。”

不知不觉已过了半月有余，庆幸的是，青龙门的人始终不曾追来。我有时会想，如果可以陪着她俩，一直在这谷中待下去，也未尝不可，总比出去争来斗去强一些？但这种念头一经浮起，会有另外一个声音在说：“苏小蝶呢？无名老人呢？你难道忘记了对他们的承诺么？一个人如若言而无信，遇见难事便躲，只图一时安逸，又有甚么脸面，立于天地之间？你如果真的想这样做，你身边这两个女人会愿意陪你么？她们只会看不起你，甚至嘲笑你。”

每每这个声音响起，我都会去偷看慕秋水和希儿，只要她们脸上稍有不愉之色，我便会做贼心虚的以为，她们洞悉了我龌龊的念头，她们只要看上我一眼，我更会羞愧难当。一直相安无事，直到一个月过后的一天，慕秋水忽然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