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打草惊蛇(1 / 1)小楼外的风首页

关灯 护眼     字体: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崔久有句话,直中窍要,“青龙门岁入,天香阁五停占一停。”面具人因此故,领心腹之人,接管天香阁,天香阁外松内紧,亦由此故。青龙门有人一直惦记着天香阁,明面儿上不论是谁,背后之人,必是应天龙无疑。两人心里各自有数,只不戳穿那一层薄薄的窗纸而已。

我有一念头,我成废人,应天龙当然早已得知,常人眼中,我已无百无一用。但应天龙何许人?胸怀大志、腹有良谋,乃当世之雄,心思岂是常人所能忖度?怀揣面具人这个烫手的大山芋,以他之能,竟欲罢不得,个中苦涩,难以言状,岂有不气之理?眼见面具人坐大,若束手无策,一筹莫展,那应天龙也便不是应天龙了。我武功虽失,但仍是无名老人的传人,胸中所学,未因残废而有所稍减,应天龙经验老到,不可能忽略这一节,借力打力,又为其所擅,所以暗中将我救出,也非全无可能。

逼崔久说出暗卡所在,便因此念,我须对身处之境,了如指掌,当机会来时,方能有所作为。我此时体力,连常人也远远不及,却也因此,心思缜密的面具人,或会稍有怠慢之意。机会只一次,一次不成,便永无指望。我暗暗留心,夜夜琢磨,将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系在了一个未必可信的人的身上。我只能等,日复一日的等,除此之外,别无良策。

这晚又该崔久当值,更深人静之后,崔久取来酒菜,坐下与我吃酒。崔久道:“近来发生了一件大事,楚公子大概会感兴趣。”我道:“龙先生死啦?”崔久脸色一变,道:“这话可不许乱说!”我道:“除此之外,我没什么感兴趣的。”崔久道:“关于慕秋水大宫主的,公子也无兴趣?”我心中一动,淡淡的道:“慕宫主已是阶下之囚,还能有甚么事?”崔久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道:“慕宫主趁堂主外出,从总舵逃了去!”

我暗吃一惊,青龙门总舵是甚么所在?若是往时,慕秋水逃出,不足为奇,但此时慕秋水功力大打折扣,这便有些莫测高深了。我若无其事的笑笑,道:“崔大哥也学会开玩笑啦!哈哈,哈哈。”崔久道:“这等大事,崔久岂敢玩笑?我胞弟是总舵入了门的弟子,昨日随程老大,来取银两,亲口对我所说。此事在总舵闹翻了天,十二处分舵,却无人得知。”我道:“程老大?”崔久道:“青龙十二使之首,也是青龙第一舵之主。常作车夫打扮,像堂主的影子,天天不离左右。”我“哦”了一声,道:“原来是他!他叫甚么?”崔久道:“程凡。”

我略觉失望,依当日印象,他气度沉稳,总觉他该有个非凡的的名字,谁知“凡”字倒有,却无“非”字,一字之差,天地之别。随即又想,他扮车夫之状,想来不慕虚物,又称程凡,倒真应了他性子。又想,玉在石中,其貌不扬,谁知其里锦绣?一个有本事的人,未必皆为锋芒毕露之辈,孔老夫子的“三人行,必有我师。”诚不我欺,世上扮猪吃虎,龙作马行之事,不知几何。

我笑道:“他们是趁龙先生不在,来抢钱来了。”崔久道:“大人物们的事,大人物们自己料理,咱这小人物既管不着,也操不上那心……崔久只是奇怪,楚公子跟慕宫主,不是很要好的朋友么?慕宫主得脱牢笼,公子该当高兴才是。”我道:“她逃不逃的,与我有何相干?”崔久道:“崔久心向公子,忙不迭地跑来相告,不成想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我心知崔久心中恨不得立马杀了我,嘴上却蜜里调油,跟我深套交情,唯恐我说露他泄密之事,笑了一笑,端起酒杯,道:“拍马屁不如沽好酒。”崔久笑道:“公子说得好。”我道:“今日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若非崔大哥,我又怎能客乡买醉?”崔久道:“折煞小的了,若非公子一时凤落鸡巢,暂困居此,崔久又怎能喝到这上好的酒?实是借了公子东风,方有这机缘,与公子共谋一醉。”两人各怀心事,围着一张几,喝着一坛酒,说着暖意儿的话,不觉酒力上涌,相互道乏,各自安睡。

次日白昼,与往常无异,夜四更时分,崔久的呼噜,早入佳境,远处犬吠连绵,忽地嘎然而止,我蓦地一阵紧张。出斗室后第五日始,我总觉有一双眼睛在暗处盯着我,原当是面具人不放心杜平、崔久二人,另派了人手监视,后又觉不像,难道果真如我所料,应天龙出手了?此时四更,昼夜之交,狗盗之时,夜色正浓,人也正睡得沉,再警觉之人,也会在这时犯困打盹,此时正是夜行人出没的绝佳时机。

我缓缓起身,竖起耳朵倾听,心头扑通扑通乱跳。一时狗叫又起,吠声如常,我摇头苦笑,心道:“我真有些杯弓蛇影了!”刚刚躺下,忽听东首传来呼喝之声,崔久一惊而醒,道:“甚么事?”我佯装熟睡。听得崔久下榻,快步走到门边,我半睁开眼看,见他又折了回来,取下朴刀,立在当地,自言自语:“外头便是走了水,塌了楼,我也得守着这位楚大公子。”

东首呼喝之声很快没了,不多时走廊里响起一阵脚步声,径直向我这间屋子走来,崔久横刀胸前,深吸了一口气。门吱呀一响,崔久乍起胆子,喝道:“甚么人?”话声未落,便听杜平的声气说道:“是我,杜平。”崔久骂道:“奶奶的!吓老子一跳!”杜平进来,低声问道:“那小子呢?”崔久道:“还在睡着,晚上多灌两口黄汤,这么大的动静,都没吵醒他。”杜平道:“那就好。”崔久问道:“外头出了什么事?”杜平道:“说是来了两个飞贼,从东墙翻了进来,被暗卡发现,又翻墙跑了,杨爷已派人去追了。也不知哪来的毛贼,胆儿也忒肥,敢来虎口拔牙,娘的,老子刚进门便撞上了,把老子吓一大跳,怡情院的姑娘都没把老子弄软,差点被这两个毛贼给吓软了。”

崔久道:“瞧你那德性。”旋即又贼闷兮兮的笑道:“又找那肥婆去了?那也能叫姑娘?肥成那般模样,你也不嫌磕碜?”杜平笑骂道:“你懂个球!芸草儿这等勾人魂魄的,谁不惦记?咱有那银子么?肥自有肥的好处,少说也比你那萝卜干强些!你好生守着,我得歇歇去了……”忽听走廊上一声惨叫,异常凄厉,崔久吓一哆嗦,道:“谁,谁……是谁?”又听一声闷喝,立时响起拳来脚往之声,杜平强作镇定,道:“我去瞧瞧。”

杜平开了门,急步往外走,崔久走到门口,半边身子在门里,半边身子在门外,紧贴门框,向杜平去的方向张望,大气也不敢出一口。我刚坐起身子,便听后窗轻轻一响,紧跟着闪过一条人影。我急忙下床,走到窗边,见窗缝塞入一张纸条,忙将纸条藏进袖中。听得窗外花树簌簌作响,已有人斗在一处。我退开几步,叫道:“后窗有人!”崔久惊得魂飞魄散,道:“哪儿有人?哪儿有人?”我指了指后窗,崔久也听得动静,几步走来,推窗察看。

这时听杜平在走廊上叫道:“张三?你娘的,你躺这儿干么?”忽又惊叫一声:“死啦?……谁?是谁?……冯,冯师兄?您老守在这里?”一个声音冷冷道:“别嚷嚷。你来这里做甚么?”杜平惊魂未定,结结巴巴的道:“小的……小的听见动静,过来……过来瞧瞧……”那冯师兄嗯了一声,道:“把张三的尸首拖出去。”杜平道:“是,是……冯师兄没受伤罢?那人逃哪儿去了?我招呼人去追。”那声音极不耐烦,道:“逃不了他。你做你的事。”

杜平不敢再说,处理了尸体,回来进屋,走到崔久身旁,也向窗外张去。花树下动静变小,阻杀已将结束。这时远处匆匆过来几人,一人叫道:“吴师兄,杨舵主吩咐,留下活口。”听得喀嚓一声,花树下一人道:“迟了,脖子断了。”远处那人道:“这可如何跟杨舵主交待!”花树下那人道:“叫杨虎来问我,我给他交待。”远处那人陪笑道:“他还有一个同伴,中了冯师兄一拳,逃进园来,冯师兄命在下搜寻,若到师兄这里,万望手下留情……”远处那人顿了一顿,又道:“他日龙先生回来,咱们都好回话。”花树下那人淡淡的道:“既是我师兄吩咐,那就好说啦。邯郸虎,嘿,好威风的名字,守个巴掌大的园子,还能放人进来,了不起那。”远处那人道:“一时大意,让吴师兄见笑。”花树下却再无动静,远处那人无可奈何,只得带人离去,四处搜寻。

我心道:“这邯郸虎,是杨虎的人,走廊里的冯师兄,花树下的吴师兄是面具人的人。杨虎本是一舵之主,在天香阁一言九鼎,现在面具人鸠占鹊巢,他心中自然不服,若非应天龙有令,他大概早拔腿走了。应天龙留杨虎在此,一来守着天香阁,不让天香阁彻底脱离青龙门控制,二来盯着面具人在天香阁的一举一动,好叫面具人有所顾忌。邯郸虎是崔久说的暗卡,人分守角,这只是外围,厉害的杀着,是面具人安排下的另外几处。今晚只一个冯师兄,一个吴师兄浮出水面,两人守的还都是我这间屋子。”

杜平忽然道:“崔久,今晚咱俩都守在这里。”崔久一愣,道:“甚么?”杜平还未搭话,园内西北角一人叫道:“在这里,在这里!”北边一人叫道:“二虎,拦下他!”听声音是刚才与花树下对答之人。先一人道:“大哥,他……”那人道:“他怎么?”先一人道:“他咬舌头啦。”那人道:“还能不能活?”想是先一人摇头,那人骂了一句。一阵嘈杂之后,园子又归平静。

天色渐亮,我慢慢回到床边躺下,道:“二位大哥忙着罢,这一夜一惊一乍的,叫人不得安生,昨夜残酒未消,我得歇会了,这天都亮了……”手缩入衣袖,将那纸条紧紧攥在了手心,心想:“打了草,惊了蛇,死了两个人,就为递进这张纸条?也不知上面写的甚么?”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