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我醒转时,我发现苏小蝶坐在地下,我正仰卧在她的腿上,她的两只手紧紧抓住了我的两只手。我挣扎着坐起来,要抽出手时,她的手紧了一紧,不让我抽走,责怪道:“不许再犯傻!”我看着她白玉般的手,呆了半晌,忽然问道:“你记不记得我第一次握住你的手是什么时候?在哪里?”苏小蝶道:“记得。那也是被应松追,咱俩掉了崖,却大难不死,在崖下的林子里。我还记得你做的楚氏烤鱼,难吃死啦。”说着抿起嘴笑,我也笑了,说道:“那可是我第一次烧饭。”苏小蝶道:“哎哟,我可真荣幸,谢谢楚大公子啦!”我道:“你知不知道,我第一次握住你的手,我心里在想什么?”苏小蝶微笑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我想起往事,怔怔出神,叹了口气,道:“我当时在想,一个人的手怎么会这么软?我想这么好看的手,我要能握一辈子就好了。”苏小蝶唇角微微上扬,那神情又柔和又温暖,眼里蕴含淡淡的笑意,我凝望着她的双眼,道:“你的眼真亮,又大又亮,好看。”苏小蝶眨了眨眼,道:“好看也不让你看。”
我感到适才那令人迷乱抓狂的热意又慢慢从腹中升起,这一瞬间我下定了决心。苏小蝶说面具人对她颇有照拂之意,我想她说的许是真的。苏小蝶貌美如花,面具人年少有为,这时情形之下,我都还忍不住酸溜溜地想,他俩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两人为了等我,在洛阳城中呆得时日不短,朝夕相处之余,面具人对苏小蝶心有所动也未始不可。苏小蝶若是完完整整的身子,他自会护她周全,若苏小蝶的身子不再完整,我料定他会放手,他不会为了一个不再完整的女子,去找应松的麻烦,去跟应松的靠山、青龙门的掌舵人、如今的武林第一人应天龙角力。他是一个爱权势胜过美色的人。尤其他与阿青还有那么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他对女子的失身定当更为深恶痛绝,这女子是否心甘情愿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失身,他认为无论如何那都是一种背叛。他一旦放手,苏小蝶落到应松手里便是早晚之间的事了。如果这样,苏小蝶接下来的命运将会是什么样子?我不忍也不敢往下想。
我心意已决,深深吸了口气,柔声唤道:“老板娘?”苏小蝶轻轻“嗯”了一声,我道:“能认识你,我很开心。”苏小蝶小声道:“是么?你不骗人?”我道:“不骗人。我想不到我还能见你一面,谢谢你……咦?你瞧……”我从她手中抽出右手,往她身后一指,苏小蝶不由自主地转头去瞧,我右手飞快伸入怀中,摸出那把威胁崔久就范的烛剪,反手往胸口用力扎落,刀刺入胸膛口时,我甚至没感觉到痛苦,我倒下去的时候,听见苏小蝶的惊叫,我似乎在对着她笑,似乎在对她说:“老板娘,你要好好活下去,我想不来活下去的法子,所以只好当懦夫啦……”一瞬间脑子里还闪过一个念头,“秋水姐姐,你费了心思传来纸条,我却等不及你来救我了……”我听见苏小蝶在哭,一边哭一边叫道:“来人啊!快来人啊……应松!应松!臭应松,你再不来,无名老人的武功心法,你这一辈子也休想得到了!来人……”
我当然没死。世间之事往往如此,一心求死未必能死,曲意求活未必可活,有句老话说得透彻,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便道尽了这人间至理。
应松听见苏小蝶的呼叫,念在无名老人的武功心法的面子上,不情愿地放开了他的解药辛二娘,命人将邯郸城最最出名的大夫赛华佗请了来,或者说抢了来更为妥当,因为是晚上,赛华佗也在三姨太的房中解毒。据赛大夫说,若非我的心比别人长得偏上一些,若非他医术精湛妙手回春,我铁定是活不成了。赛大夫口若悬河,还要再说,应松不耐烦了,摆手叫他去账房支钱。
房中只剩下我两人,应松冷冷地道:“我倒不知你怀里揣把破铜烂铁,竟时时刻刻要寻死?地上血迹未干,你要不要照样子再来一次?你听着,你的死活,我半点也没放在心上,那无名氏的武功心法,我也没太大的兴趣。问你要这心法,确实是想学上一学,这也只是为了助家父一臂之力而已。若非家父作了武林第一人,还得被人掣肘,若非面具人武功太强,父亲没有必胜的把握,我早像捏蚂蚁一样捏死了你,还用得着你假惺惺地在这装死?我压根儿就没瞧上什么无名老人、有名老人,那也不知是从哪儿冒出来的野夫杂役,机缘巧合混了个天下第一的名头!那个老头儿尚且如此,他的传人,嘿,我就更没瞧在眼里头了!”
应松认为稳赢了的局却没赢,他有些气急败坏。我懒得理他,也没精力去理他,我的身子虚弱至极,可一苏醒过来,那股热意又在体内积聚,额头渗出汗珠,也不知是疼出的冷汗,还是热出的虚汗。应松见我样子,忽然一笑,道:“身子是不是暖洋洋的,又开始变热啦?”我哼了一声,应松又道:“那位老板娘又白又嫩,有甚么不好?你早早地与她……何至于受这苦楚?”应松脸上神情极是古怪,看见他的神情,我恨不得把我的拳头,重重地送到他的脸上。我无力地道:“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如意算盘。”应松笑道:“我打什么算盘不要紧,要解眼儿媚的毒,只有两个法子,一是死,二是女人。”压低声音又道:“面具人此行,再有三日,必有回音,若他回不来,你就只有一条路可走了。机遇难得,过期不候,你可要把握住啦!”我喘了几口气,低声道:“你附耳过来,我告诉你心法总诀。”应松走到床前,弯下腰来,我一口啐到了他脸上,应松翻手便抽了我一记耳光。
我斜眼瞧他恨不得掐死我又伸不出手来的神情,满意地笑笑,闭上了眼睛。我感到应松站在床边,盯了我半天,然后跺脚出门。我知道应松恨得牙痒痒,不知又憋了什么坏水来整我,躺在床上,竟像作梦一般。外受刺胸之痛折磨,内遭春药之苦煎熬,我只觉自己的躯体仿佛不是自己的了,唯独那三魂六魄还在游荡,而且极度亢奋。躺不多久,应松又来了,芸草儿跟在他身后,只听应松说道:“芸草儿,你号称邯郸城一十八坊花魁第一,公子爷今日就看看你有什么非凡手段。”芸草儿抿嘴一笑,道:“芸草儿明白。”她不知何时换了衣裙,纱更轻,更柔,也更透,只见她螓首微仰,脸上神情迷迷离离,似乎一伸手便可揽她入怀,折腰垂首之际双眸顾盼流转,浅浅一笑又仿佛变成月宫仙子,清寒高远令人不敢直视,玉臂抬处,轻纱曼舞,却见右足点地,左足微抬半弓,柔软的腰肢轻轻一拧,原地缓缓转了个圈,轻纱无风自飘,曼妙的身姿若隐若现,一个旋转之间,身上幽香便弥漫了整间屋子。我不由自主地盯着她,她舞步到何处,我的眼光也跟到何处,似乎连眼都忘记了眨。我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身子像要炸裂,那奔腾澎湃的血液好像要从毛发中喷涌而出,身体虚弱至极,某地却坚硬至极,忽然喉头一甜,喷出一大口血。
应松冷眼旁观,冷冷说道:“说出来,说出来我就让芸草儿从了你。”我喘息着道:“除非放了我与苏小蝶,否则你休想!”应松道:“毒留体内不可过日,现已过十个时辰。”我想打个哈哈,却只干咳了几声,又带了些血出来,道:“我正盼着这两个时辰赶紧过去呢。”应松见我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恨恨地道:“三日,让你再苟活三日,最多三日!”说着转身离开,头也不回道:“芸草儿我给你留下了,你瞧着办,到了时辰,便是大罗金仙也难救。”走到门口,忽又回头道:“我上辈子是欠了你钱,还是抢了你女人?对你比亲儿子还亲?好好地用药,好好地活着,时日不多啦!”哐当一声大响,应松把怒火全撒在了门上。
我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热气球,热气球里有热浪翻涌,一浪接一浪的翻涌,每涌起一浪气球便鼓胀一圈,此时几乎已到了临界线,再翻得两浪,气球便要爆。我眼中充满了血丝,两只手掌也变得红肿异常,眼光迷离之中,瞧见芸草儿缓步向我走来,她独有的体香,随着她缓慢的脚步,离我越来越近,也越来越荡人心魄。此时的我,已然九分为魔,只余一分是佛,心中恨不得立马剥光她的衣衫,口中却道:“你……别过来,你该知道我中的什么毒……”
这件事过去很久之后,我每每想起,总忍不住的大骂自己虚伪,一肚子的腌臜,却又装出一副圣人的模样。每每这般大骂自己的同时,也曾为自己开脱,不管前世也好,今生也罢,自己从来不曾接触过女人,尤其是芸草儿这般的女人,更是想都不敢想,所以尽管心中十万分的愿意,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胆量。在当时被眼儿媚操控的我的眼中,她是一个女人,一个似乎青涩又似乎熟透了的女人,一个似乎随时随地都能被你抱入怀中,却又似乎你即便抱她入怀,你仍会有你连她的衣角都触碰不到的女人。